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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十一月鞑子入畿辅,崇祯三年五月出边,持续七个月;崇祯五年五月入宣大,六月出边,持续只有一个月;崇祯七年七月再入宣大,闰八月出边,持续两个月;崇祯九年七月入,九月出边,持续两个月。下面是各次入边的线路和范围,第一次崇祯二年,从大安口、洪山口、龙井关三路入边,至遵化合营,过通州至京师……”襄阳城西一座大宅,未被烧毁的一间瓦房中,谢召发拿着整理的文册,用一根树枝指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这幅地图是庞雨修改过的,主要是北方的边防地图,庞雨凭借着记忆画出了大概的形状,再结合实际的区划标注,庞雨拿不到兵部的九边图,还是方以智找了一份他爹编写的资料,给赞画司参考,进军路线则来自多年的邸报后,好不容易制成。即便如此,在场的军官仍是一头雾水,特别是谢召发不停的崩出新的地名,这些大江边的南方军官完全没听过,他们也想象不出九边外的草原是什么模样。好在赞画司的助手将几个红色绸条作的箭头贴上了地图,第二次入寇线路则换成了蓝色,一刻钟之后,谢召发讲解完毕,红色的绸条覆盖了京师及宣大地区。谢召发放下树枝落座,庞雨等这些军官消化了片刻后问道,“方才谢司吏讲了这些时候,各位听出什么门道,想到的都可以说,千总每个人都要讲。”会场中安静了片刻,众军官互相看了一会,都不愿先说话,庞雨正要点名的时候,对面的铁匠先站起来。“鞑子入边,两三年一次,最早五月最晚十一月,崇祯二年持续最长,之后皆只有一两月,今年离上次又是两年,怕是该来了,入口在五月到十月之间,持续两月左右,属下就听出这些。”“你觉得最大可能是几月?”铁匠偏偏脑袋看着地图半晌,“七月。”庞雨点点头,招手让铁匠坐下,又看向姚动山,姚动山站起想想道,“按这几次入边线路,鞑子走得不如流寇快,但打下的城池比流寇多。”“你猜测是为何走得不快?”“兵力众多,比流寇抢得更细致,也不怕官军追剿,想来是战力比流寇高许多。”“说得不错。”庞雨又让姚动山坐下,点了陈如烈的名字。陈如烈起身后把手从下巴拿开,“鞑子入边多分三路,入边之后汇合再分路抢掠,兵力较分散,我们可选一股打,但属下最想知道的是鞑子的步骑兵种,谢司吏方才没说到。”庞雨转头看看谢召发,谢召发赶紧补充道,“鞑子兵种赞画司未得详情,主要是庞大人与左帅、陈于王等辽镇出身将官交谈而来。鞑子主力为真夷八旗,多是骑马步战的甲兵,其中最强的是白甲兵,披甲可达两三层,用于破阵摧锋,也有用于骑战的真夷披甲轻骑、蒙古旗轻骑、外藩蒙古轻骑,这些轻骑数量众多,有披甲的有不披甲的,所用马匹强于官兵,数量最多的是包衣,这些人有刀枪等兵器但不披甲,战力不高,勉强算是轻步兵,同时还有部分火器兵。也就是说,鞑子与咱们奇兵营相类,具有重甲步兵、披甲骑兵、轻骑兵、轻步兵、火器兵等兵种,甲仗器械精良,而且数量庞大。”听到此处,房中的略有些骚动,他们以前接触的都是流寇,基本算战力的只有轻骑兵,轻步兵多半是厮养担任,属于送人头的,而鞑子则具有完整的兵种配置。庞雨敲敲桌子,等安静后说道,“方才姚千总说鞑子走得慢,确实比流寇走得慢,流寇马兵跑路的时候一天两百里,突袭城池一日可百里,但鞑子不会,这与他们的兵种配置有关,而且他们的队伍也更庞大,抢得更仔细就要携带大量的车架,所以他们的机动力无法与流寇相比,但这是混合时的形态,若是鞑子轻骑单独行动,同样可以达到流寇的水准。大家听了鞑子的军队不用去害怕,如果仔细分析鞑子构成,与流寇实际相差不多,是同样混杂大量的厮养和后勤队列的形态,而且他们还要抢掠人口财帛,入边后一路携带大量人口和辎重,其队伍笨重而庞大。而我们是职业军队,比他们更高效灵活,该害怕的是他们,王增禄你也说说。”王增禄站起身来,又偏头看了地图,“属下仔细看了鞑子行军的路线,几乎没有重复的地方。”庞雨赞许的道,“细说一下。”王增禄走到地图前面,用手在那些绸条前指点,“几次入寇线路,都从不同的边口进入,之后抢掠的线路,不与之前重复,鞑子的路线是仔细选择过的,可见他们对宣大及畿辅情形颇为了解,或许跟流寇一样善用谍探。”“那他们为何如此选择?”“跟流寇差不多,为了抢更多东西。”王增禄转身向庞雨恭敬的道,“凡上次抢掠过的地方,再去就所获不多了。”“那也就是说,这次鞑子不会再去这些区域,那么各位觉得,这次鞑子会攻略那些地区?”王增禄立刻道,“山西或京师以南北直隶。”“为何不是陕西?”“陕西流寇肆虐多年,鞑子不会不知道,他们去陕西抢不到多少东西,而且那边更远。”庞雨示意王增禄坐下,自己起身走到地图旁边,看着屋中的军官道,“汇总各位的意见,今年鞑子必定会入寇,时间选择在五月至十月之间,最可能是七月,持续时间应在两月左右,入寇的地区在山西或京师以南的北直隶,如果我们要勤王,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在他们入寇之后,集中兵力攻击一股混合形态下的分兵。”陈如烈在下面道,“既然我们能分析出来,兵部自然也当知道,若是七月要入寇,那朝廷应当现在就调动各处兵力汇集,好以逸待劳,否则到时走上千里地过去,人困马乏的怎生打。”庞雨点点头,“照道理是如此,上次鞑子入寇,咱们在浦子口,差点就要千里勤王,可见兵部是没有预计的,但咱们自个得有预计。今年已与往年不同,八贼和刘国能都招抚,其他河南各家流寇亦来人求抚的,表面看来寇患便平息了,眼下却不能调走,还得看着这几位,但一旦真的入寇,兵部手忙脚乱,必定会调动咱们。”姚动山骂道,“八贼哪里是安心求抚,兵部若是要调,可以先调八贼打鞑子,看他个狗贼去不去,不去咱们先剿了他,再去剿鞑子。”铁匠和陈如烈都同声赞成,其他把总级别的军官低声议论,王增禄和谢召发正襟危坐,没有参与讨论。庞雨没有理会,等讨论的声音低了之后,径自继续道,“若是入寇之时,八贼没有复叛,我们多半会去勤王,届时我们需要穿过河南,除了对后勤有所预备外,各位将官也需要做好预备,在平日的训练中按照新下发的大纲,加强训练与此类混合兵种作战的准备……”此时庞丁出现在门前,他快步来到庞雨身边低声道,“郭先生来了。”“是不是要紧事?”“要紧,好像是张献忠接受札付的地方定了。”……“沔阳港?”郭先生看着庞雨点点头,“熊大人定下让张献忠在沔阳港接收札付,大人的意思,希望将军同去,以彰朝廷威仪。”庞雨飞快的在心中搜索了一下,襄阳附近的兵要地点他都有巡查过,立刻就可以确定,这个地点绝对不是熊文灿定的,而是张献忠定下的,因为他不敢来襄阳就抚,分明是害怕官军设局引他前往。至少也表明张献忠就抚之心不诚,对朝廷处处防备。熊文灿为了一个招抚,连就抚地点都完全由张献忠决定,这一切都源于三月平贼的压力,似乎在多次试探之后,已被张献忠摸清了底细,现在完全被八贼牵着鼻子走。三月平贼似乎可以交差了,而且庞雨可以猜到,要求张献忠当面接受札付的,应该是兵部或者皇帝,以此来测试张献忠求抚的心意,不过兵部也不会细致到连地点都定明白,这就给了张献忠和熊文灿灵活处理的空间。沔阳港在谷城县治以南六十里(注:见《谷城县志》),距离襄阳约八十里,而且是在汉水以北,张献忠就不用过河来,官军目前都在汉水另一边,如果要埋伏他,兵力不能少了,需要将军队渡过汉水,那就很难瞒过西营的哨马。熊文灿目前是骑虎难下,哪怕张献忠定在谷城县治,庞雨估计熊文灿也只能接受,但熊大人并非完全没有担忧,毕竟张献忠是个杀人如麻的巨寇,杀过的朝廷官员数也数不清,不会因为他是大官就下不去手。就这般去沔阳港提心吊胆,所谓彰显朝廷威仪,不过是个托词,主要是需要庞雨带兵护卫。庞雨立刻道,“请先生放心,在下定然挑选精锐,绝不落了朝廷颜面。”郭先生微微一笑,“那庞将军就先预备一下。”庞雨赶紧又接着道,“熊大人殚精竭虑方成抚局,天下百姓有盼头了,只是此去沔阳港必定兵马往来不少,下官提议先与西营人等有所联络,言明兵马行走路线及到达日期,以免与西营起了误会影响抚局。”郭先生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庞将军思虑周到,此事由老夫安排。”庞雨朝庞丁给个眼色,庞丁连忙从衣袖中递过一张银票,那郭先生一愣,他本是来找庞雨办事,没想到庞雨还给银子。“先生为苍生辛劳,这是在下代天下百姓谢先生恩德的,请先生万勿推辞。”郭先生哎一声,但也没有银票还回,他需要听听庞雨的要求。庞雨低声道,“在下还有一个浅见。”“庞将军请说。”“听闻谷城近日已是商路断绝,不但百姓买不到米豆货品,连西营也无处购买,西营兵马上万,谷城本地米豆是养不起的,没吃的用的可不行,长此以往就怕弄出是非来。”郭先生严肃的点点头,“确实如此。”“究其因,乃是那些行商不知西营是实心就抚,总是把他们当做流寇,所以没人敢来,还得靠咱们官家自己来办。沔阳港在汉水西面,若是能让在下的水营以后长驻于此,可从水路恢复商货往来,立时便救了西营的急。”庞雨停顿一下,“眼下汉水西面,还无一个官兵,跟西营还是生分了,弄得大家互相防备一般。在下的意思,沔阳港内西营也可驻兵,这般更好往来,合练也方便,张献忠以后要剿贼自赎的时候,才能协作无误,有劳郭先生在熊大人面前分说明白。”郭先生眯眯眼睛,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庞雨知道他在权衡其中的利弊,最大的担忧不过是张献忠复叛,但沔阳港这个地方距离谷城有六十里,不至于太过刺激张献忠,庞雨特意强调是水营,而且可以和西营混守。在汉水以西的据点,对庞雨十分重要,张献忠盘踞白沙洲,北面和东面都是汉水,西面是山区,也是他的主要退路,南面的沔阳港则可以威胁到这条退路。张献忠在谈判中不断试探出了熊文灿的底线,这次也是庞雨在试探张献忠的底线,张献忠眼下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他谈到这个程度,付出的沉没成本也不小,西营补给匮乏,周围官兵云集,他立刻复叛的可能并不高。沔阳港的威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在一个合适的程度上,如果熊文灿点头而且张献忠不复叛,那庞雨好歹算在西岸有了一个据点。郭先生抬头仔细看了看庞雨后微笑道,“庞大人思虑周全,若是混守的话,老夫以为张副将该是同意的。”“有劳郭先生了。”郭先生未再多说,上马出营而去,庞雨转身立刻回到屋中,翻出赞画司的地图,再次确认了一遍沔阳港的位置。庞丁在旁边道,“少爷,咱们跟流寇混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做他们的生意了。”“生意自然要做,但我更想早些逼反八贼。你可知道,左良玉上次也跟我说,鞑子今年必定入寇,而且规模远超以往,这他妈人人都知道的事,偏生没法准备,就是八贼和刘国能牵制。”“那只派水营去港口,还跟流寇混守,那真有事时,怕水营打不过那些贼子。”庞雨哼一声站起,“水营自然是水营,那陆战兵也是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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