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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见识没长心思的两姑娘被生活在楼里的惯见风月的小姐、丫头劝菜吃茶饮酒,没一会儿便觉得眼饧,倦怠得很。是而不消片刻,四人就撤离了花满楼,许是这段期间赶路,休息得不甚好,贺兰月哈欠连连,又三两步里几乎栽倒几回,子由把人一路背回了客栈。
翌日,阳光透出几分初夏的味道,势头很足。
四人抵达西湖边的水榭时,那里正以诗文会友,对得出酒令、鉴得出酒品便能得一个上座。方法比之前几年撵签或是买票座,确实有趣不少。又恰好一行四人里,子由爱酒、周宁彧曾是陛下钦点的状元,这游戏于他们不过是探囊取物,不消时得了好位置,只待斗茶一场盛宴。
早早的落了座,又瞧着一些人酒力微浅,略薄饮两杯已然醺倒,虽抢了好座却无福看戏了。贺兰月乐得拍手看他们逗趣,就连尚楚之在席上见他们比快拼酒,也觉得很是有意思。
一番闹腾过后,日头爬得更高了,夺座也告了一段落。花满楼的嬷嬷请出了歌舞,乱糟糟的水榭里外,须臾静了下来。
舞罢,万老板宣布茗战开始。座首的赏鉴人正是昨日没见着的程楚楚,戴了帷帽,只瞧得见影影绰绰的姿容,众人就已然倾倒,尚楚之和贺兰月不禁也多细看了片刻,虽不真切,大抵还是辨得出程楚楚花为肌肤雪为容,无怪乎是临安第一美人。余座四人皆是临安及附近县郡里茶界的泰斗。
却说第一试乃是斗茶品。
斗茶品讲究以茶“新”为贵,斗茶用水以“活”为上。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有些大家别出心裁,在茶具上也下足了功夫,员外侍郎孙之言的黑瓷茶具很是不凡,这一带鼎鼎有名的茶商老板胡一天的黑瓷茶具更是吸睛,竟是远近驰名的兔毫盏。
围观的人图个热闹还在远远的岸边摆了个小坊、压了注码,聊供大家伙雅俗共赏。
水榭之中,两色茶汤分给五个赏鉴者后,高低立马就有了定论。
再料不到,斗茶令、茶百戏还是被胡一天抢到了彩头。今年这一场茗战,竟是富甲一方的青年茶商胡一天占得榜中状元。往年都是有了功名的并且谙于此道的书香门第之后的淸贵小生夺冠,今年这个商籍胡老板可是了不得了。
先是几省商会之上出了风头,今朝又在从没出现的茗战里成名。物议沸然,却无人知晓胡一天是何来历,家世背景也一概不知。此前哪有什么茶商胡一天,短短不过一年,声名鹊起,着实令人吃惊。
此番斗茗,他倒博得把玩名茶的高手——程楚楚的许多赞叹,溢美之辞无不让在场的人感佩。
那万老板原想借此攀一门好亲事,正欲摆脱商籍贱户。不过计较其中关系厉害,稍稍犹豫,便抱拳拜会胡一天意玉成好事,宴请四方来宾。翘首以待的大家伙儿也等着沾个喜气,讨杯水酒喝。
再没有更巧的事了,那胡老板居然自言已经娶妻,不敢委屈了万老板的爱女,他一番婉拒令得万老板尴尴尬尬下不来台了。几个斗茶的青年才俊,也不过是抱着看好戏的样子,并没有上来解围的意思,或是敷衍家中娇妻美妾不少,或是推拒身有不足之症,恐误美人终生。
原本一场美事霎时沦为谈资添作笑料,万老板倒是好气度,并不恼怒,只是羞愧至极,堪堪把流水喜宴摆成庆贺酒筵以全自己失据的风度。
水榭之中有一姿态潇洒的男子便来求娶万老板的女儿,万老板略加盘问也竟应允了。
胡老板为表歉意与心意,赠上三千两金子和开春的新茶作为贺喜新婚的表礼。
旁人见此自是猜测万分,有的说万老板这茗战、选婿声势闹得浩大,若是女儿此番不能出嫁,没了面子,还有哪个良家敢要。有的人揣测,胡老板不过搪塞万老板,不愿娶他家贵女,是因为万姑娘娇纵太过,又依仗自己貌美,左挑右选,如今可有二十又二了。有的人自称知道那求娶的公子是万老板的侄儿,只是家道中落,之前屡屡求亲遭拒,这才特特央了胡一天砸场子令他娶得心上人……
这一场千转百回的茗战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临安城最大的新闻。婚宴又在明日,是以从水榭散去的人们一直讨论不休。就连正午太阳的热烈也不能比过这样的轰动。
五花八门的“内幕消息”不绝于耳,在这小小的临安城里传了又传,足足一个多月还不能休止。
四人瞧够了新鲜,回了客栈也还是津津乐道这桩奇缘。子由、周宁彧左不过看了一场风月大戏,没做他想。倒是贺兰月、尚楚之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楚之内敛,虽嗟悼万家姑娘命途多舛,终身大事也是成全她父亲的面子,嫁予何人自己也不得知,但面上只是淡淡的,没表露出什么。只是难免对着周宁彧买的糕点,泡得茶水都显得意兴阑珊的,没精打采的,让人疑着晒中暑了。她也不否认,顺势便说:“晒得太久,有些发昏。”
其实她见到万姑娘的情状,自然而然得想到自己,她和万家姑娘没有什么不同,她也不过是父亲求全、求富贵的一枚不趁手的棋子。三年前,母亲给她陈设周宁彧的信息时,说得是他的官职、家世,人品好坏也是母亲的猜测。所以,这婚姻是她不能言说,又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悲喜,只是一场权贵之间的联谊。她不晓得自己在这里究竟扮演了什么的角色,又能走得多远,走到何时。
尚楚之感慨自己同周宁彧的婚姻到底也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一桩新闻罢了,他说的那些喜欢,大概较之喜欢名书、名画没有任何不同。心中滋味自是旁人不能体会。
贺兰月忿忿不平的是,姑娘家的婚事竟比不上一场斗茶的隆重。万老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女儿许了出去。一个作父亲的,如何能够做到狠心狠意的,相伴自家闺女一辈子的人居然还没有面子重要。难道他家的闺女瞧见了一定欢喜吗?倘若不喜欢,那姑娘又要如何自处呢?是以坐在客栈的桌上,气不过的贺兰月拍着桌子生闷气。
子由晓得她一向爱打抱不平,也没料想今日气性这么大,“终归不干你的事,何必生这么大气呢?气大了,你也不能改变万万千千的事实。”
听说了不能改变,叫嚣的贺兰月没由来地更冒火,正愁没地方撒气,于是毫不客气地指着子由便骂道:“你们都不是好人,人家好好的姑娘,你们爱喜欢、不喜欢,都能拉回家去当花瓶,左右多个吃饭的罢了。”还是不解气,喝了好大一口凉水,“哼,都是坏人!”
没宽慰成功,反而蹭了一鼻子灰的子由摸摸鼻子,叹息:“姑奶奶,我没娶妻呢。你这是迁怒,一样可恶。”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恨得贺兰月脚上使劲儿踢了过去,没伤着人,便咬牙切齿地吃菜吃饭,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像是要活剥了子由一般。
周宁彧听到贺兰月的一席话,心中正是发虚,不敢直视尚楚之,只不时瞄两眼,不晓得今日这一出是不是也戳到了阿楚的伤心处。当年,他可不正如阿月说得那般,想着既是美人,又是授业恩师的介绍做媒,如是不喜欢,娶回家里也权当摆件而已。
他还因为尚王爷多年行事龌龊,私心调查过尚王爷嫁女的心思,果然如他所料,想着他是新科状元奈何父母具亡,仕途必有所限,以庶女谋得一点依附最好,若是不能也无伤大雅。所以他无所谓地请旨去了别县上任。
周宁彧在子由和贺兰月的打打闹闹里,三番五次地打量琢磨阿楚,只见她懒懒的,并无心附和,便猜想如今阿楚一直同他冷冷的,定是因为当年年纪尚小被父亲伤了心,又被他冷落在旁,所以才宁可只信自己吧。
对上阿楚的眼眸,却很是无神,显然在放空。她是想到了自己吗?周宁彧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可恶。他当年觉察她的聪明,怎么就没想过她的敏感呢?难怪自己一门心思笼络阿楚却总是不得其法。
周宁彧按了按眉心,苦恼极了。隔膜,估计深入骨髓,他用什么样的作为,才能让阿楚信服他的一颗真心?他要怎么做,才能使阿楚对他毫无防备。他突然意识到,在她天真烂漫的岁月里,她走得艰辛,若是他相陪,那么这些问题迎刃而解。可是他错过了她的童年。
她虽然还小,可是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又是机敏、谨慎的人,哪里会轻易交付她的心。那么他还想阿楚陪他白首,岂不是难上加难?想到这里,周宁彧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自己喜欢上她有点晚,所以想要她的所有行动仿佛也都慢了好多步调。
若是两人永远不能同步,他就该放弃吗?可他只是不能更早爱上她,这是他的错,所以也就该是他的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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