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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能忽视菲特尔沃思。作为一个猎狐的乡绅,他可能是个已经灭绝了的怪物——不过,也有可能他不是,谁也不知道。但是作为一个熟悉坏女人手段的顽劣黑皮肤男人,而且还是来自一个一代代对好女人坏女人的手段都熟稔无比的家族的男人,他就是你能遇上的最危险的人物了。冈宁那个粗鄙、慢吞吞、口无遮拦的顽固家伙可以不耐烦地反驳菲特尔沃思,和他顶嘴,然后不用担心菲特尔沃思能对他做什么,其他任何村民也都可以,但是他们都是他的人。她不是……她,西尔维娅·提金斯,她也不相信她能够承担和他争辩的后果。英格兰有一半的人都不敢承担。
老坎皮恩想要印度——可能是她自己想要老坎皮恩得到印度。格罗比大树已经被砍倒了,而如果你自己没有荣誉,如果你自己抛弃了荣誉,抛弃了格罗比大树这样的荣誉,只是为了深深地伤一个人的心——那你不如把印度也要下来。时代在变化,但是谁也不知道像菲特尔沃思这样的人的境况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像猴子一样骑在马上,向他的领地的远处看去,就像他家的一代代祖先做的那样,无论他们是私生子还是合法继承人。再说,把他当成一个只是娶了个大西洋那头的小人物,并且远离权力中心的乡绅看起来也没错。他窜到伦敦去——他和他的卡米——然后在最上流的地方不被人注意地走动,可以在这里那里插上一两句话。而尽管那位伯爵夫人来自外国,家庭出身也没人知道,但她还是能把话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那些人对想要印度的人来说是危险的。坎皮恩也许有他在战争中的优异表现和选民对他的支持。但是卡米·菲特尔沃思在上层人士中间很受欢迎,而菲特尔沃思不光有猎犬,说到选民,他还捏着几个郡的小商人[271],他还是个顽劣的人。
她很早就看明白了,有一天上帝会降临人间,插手保护克里斯托弗。说到底,克里斯托弗是个好人——一个好得让人恶心的人。她不情愿地承认,上帝和那些看不见的力量最终的作用就是确保一个好人最后可以在平庸的家庭生活里安定下来——就算是为了旧家具讨价还价也无所谓。这是件很滑稽的事情——但这也是那种你不得不承认的事情。上帝多半是——也是非常正确地——站在平庸的家庭生活那边的。否则,这个世界就没法运转下去——孩子们就没法健康成长。而自然,上帝想要的是生产出一大批又一大批健康的孩子。现在的心理医生说所有精神崩溃的病例都是出现在父母生活不和谐的人身上的。
所以,菲特尔沃思很有可能是被选作了提金斯家房子上的避雷针,那些看不见的力量这样选择还真是不错。而且,毫无疑问,是天注定的。马克是在那位伯爵的庇佑下——如果你可以那么说的话。很久以来马克都是这片土地上手握权力的人士之一,菲特尔沃思也是。他们在同样的圈子里出入——那个相当神秘的好人的圈子——那些人控制着这个国家的命运,至少是占据着那些更华贵和更耀眼的职位。他们肯定在各种地方见过面,这里或那里,多年来一直如此。而且,不用说,马克表示过他想在这附近度过他人生最后的时光,只是因为他想要在靠近菲特尔沃思一家的地方,这样可以依赖他们来关照他的玛丽·莱奥尼和其他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菲特尔沃思他自己,就像上帝一样,是站在平庸的家庭生活和正在生产健康的孩子的女人那一边的。据说,他年轻的时候爱一个女人爱到不可自拔,她是在极其浪漫的状况下被他得手的——那是一位著名的舞蹈演员,他是从某位不可置疑的大人物的鼻子底下把她抢走的。而那个女人死于难产——要不就是生下了孩子,然后发了疯,之后又自杀了。不管怎么样,一连好几个月,菲特尔沃思的朋友们必须夜复一夜地守着他,以防止他也自杀了。
后来,在他娶了卡米追寻家庭生活之后——除了他的猎犬被他变得几乎平庸不堪之外——他也投身到,当然,还有他的伯爵夫人——为女性提供产前安宁环境的事业中。他们盖起了一幢无比漂亮的待产收容所,就在他们自己的窗下,就在那下边。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当她转眼向菲特尔沃思看去的时候,他就在她旁边高高地骑在马上,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她有可能要和他有一场好斗,而她这辈子很少有必要做这样的事。
他一开始说的是:“该死,坎皮恩,海伦·劳瑟该去那下边吗?”然后他又暗示,按照她西尔维娅提供的信息,那幢小屋事实上是个混乱不堪的地方。但是他又接着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这自然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菲特尔沃思多半非常清楚,海伦·劳瑟就是在她西尔维娅的撺掇下才去了那下边。而且,他也告诉她,如果那果真是她撺掇的,并且如果她真的相信那幢房子跟妓院一样,他的伯爵夫人会感到极度不愉快的。极度!
海伦·劳瑟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除了对伯爵夫人而言——当然,还有迈克尔。她就是那些游荡到这里来享受无比简单事物的还算迷人的美国人之一。她喜欢游览遗迹,漫无目的地闲聊,在草场上跑马,和老用人说话,而且她还喜欢迈克尔对她的爱慕。她多半会拒绝任何年纪更大的人对她表示爱意。
而伯爵夫人很有可能想要保护她的纯真。伯爵夫人大概五十来岁,她属于保留了一点古板,同时有种老派的开明思想和作风直率的那代人。她属于那个曾经让人觉得有钱到过分的美国阶级,尽管现在这个时代这些人不再让人觉得势不可挡,但是他们依旧保留了一定的舒适生活和社交权威,而且和她来往的那群人中的每一个——美国人、英国人,甚至还有法国人——都和她自己差不多是属于同一个阶级。她容忍了——她甚至还有点喜欢——西尔维娅,但是如果在她的屋檐下,她负责监护的海伦·劳瑟同一对不正经的夫妻有了社交接触,她自然是会气得发疯的。你永远不知道那种看法什么时候会在那个年纪和阶级的女人身上冒出来。
然而,西尔维娅觉得冒这个风险——说到底,这不过是再拉下一个淋浴桶的链子[272]而已。这是个装满了吓人内容的淋浴桶——但是,说到底,这就是她一生的志业,而且如果坎皮恩失去了印度,她大可以在其他的乡间宅邸追寻自己的志业。她是疲倦了,但是还没有疲倦到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
所以,西尔维娅就冒险说她觉得海伦·劳瑟可以照顾好她自己了,而且还加了句荤笑话以使她的话显得更符合她平时说话的风格。其实她对海伦·劳瑟的丈夫一无所知,他多半是个从事什么愚蠢职业的瘦男人,但是他不可能对海伦·劳瑟很关心[273],要不他也不会让他年轻迷人的妻子一直在欧洲游荡了。
那位爵爷再没有说出什么表明自己态度的话,除了重复,如果那个家伙真的是提金斯夫人说的那种家伙,伯爵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鉴于此,西尔维娅不得不退一步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海伦·劳瑟不能去参观一幢很明显半个美国都知道的展示家具的农舍。也许她还会买点旧木头。
爵爷把他的视线从远方的丘陵上移开,然后把冷冷的、相当粗鲁无礼的视线转到她的脸上。他说:“啊,如果只是那样……”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她又冒了一次险,“如果,”她慢慢地说,“你觉得海伦·劳瑟需要人保护,我不介意亲自跑下去照看她!”
那位将军,他已经试着惊呼好几次了,现在大叫道:“你肯定不是想见那个家伙吧!”而这就毁了这次对话了。
因为菲特尔沃思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听从他可以想当然地认为是她天然保护人的指挥。要不然他就得说出显露他自己态度的话。所以,她不得不用这些话来显露出更多她自己的态度,她说道:“克里斯托弗不在下面。他坐飞机去了约克——去拯救格罗比大树。你的用人斯皮丁去给你拿马鞍的时候看到了他,他正在上飞机。”她接着说,“但是他去得太晚了。德·布雷·帕佩夫人前天就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在她的命令下树已经被砍倒了。”
菲特尔沃思说:“上帝啊!”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将军像一个害怕被雷劈的人一样看着他。坎皮恩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她,哪怕只是稍微提一提那些带家具把宅邸一起租下来的租客胆敢对主人的树林动手动脚这件事,菲特尔沃思就会愤怒得像公牛一样。但是他只是接着看向远方,跟他的猎鞭手柄交流着。西尔维娅知道,这需要她再退一步,于是,她说道:“现在德·布雷·帕佩夫人有点害怕了,害怕得要死。那就是她要到那里去的原因。她以为马克会把她关到监狱里去!”她接着说,“她想把我儿子迈克尔带上替她说好话。作为继承人,他多少还是有看见风景的权利的!”
从这些话里西尔维娅知道了她对沉默的男人到底有多畏惧。也许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疲惫,而印度这个念头就更加有吸引力了。
在这个时候,菲特尔沃思大吼道:“去他的,我必须要解决冈宁那个家伙搞出来的麻烦!”
他掉转马头朝来路走去,用他的猎鞭手柄招呼将军到他身边去。将军恳求地向她看来,但是西尔维娅知道她必须要留在这里,等着从将军嘴里传来菲特尔沃思的裁决。她甚至连和菲特尔沃思用双关语[274]对决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猎鞭手柄,然后朝冈宁看去。如果伯爵夫人要通过老坎皮恩传话,让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离开他们的宅邸,她至少也要从这个她从来没有能够靠近的人那里套出点东西来。
将军和菲特尔沃思的马,因为远离了西尔维娅骑的栗色马,友好地一起在路上摇头晃脑地踏着小碎步,因为那匹母马喜欢她的同伴。
“这个叫冈宁的家伙,”爵爷开始说起来,他继续很激动地说,“说起这些门,你知道我家的庄园木匠修理……”
那些就是她听到的最后的话,她想菲特尔沃思会继续花很长时间说着他该死的门,目的是让坎皮恩放松警惕——而且,不用说,也是为了显得有礼貌。然后,他就会突然抛出会让老将军感到恐怖的一击。他甚至还有可能会一边眺望着远处的乡间,一边用狡猾的小问题从将军那里反复套出实话来。
对这个她倒不是很在意。她又没有假装是个历史学家;她给人们的是娱乐而不是教化。[275]而且她对菲特尔沃思的让步已经够多了,或者是对卡米的让步。卡米是个大个子、胖胖的好心肠的黑皮肤女人,湿乎乎的眼睛下有重重的眼袋,但是她有坚定的意志。而在告诉菲特尔沃思她没有撺掇海伦·劳瑟还有另外两个人闯进提金斯家里之后,西尔维娅意识到她已经动摇了。
她没有想要动摇,但它就这么发生了。她本来想要冒险传达她想烦得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同伴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的意图。
那个牵着三匹马的大个子慢慢走了过来,在这狭窄的小径上走出了一小支军队的气势。他浑身很脏,而且没有扣扣子,但是他用一双有点充血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他从远处说了句她没有完全明白的话,那句话是关于她的栗色马的。他让她把她的栗色马的尾巴转到树篱那头去。她没有习惯下层人先开口和她说话。她还是让她的马顺着小径站着。这样,那个家伙就过不去了。她知道问题在哪里。如果他们敢靠近她身后的话,她的栗色马会朝冈宁牵的马踢过去。在狩猎季节,那马的尾巴上系着一个大大的K[276]。
不管怎么样,那个家伙对付马肯定挺有一套,否则他也不敢骑在一匹马背上,把缰绳绕在他前面的马鞍桥上,还牵着另外两匹马。她不知道她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能够这么做,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肯定能够这么做的。她想要从栗色马马背上下来,然后把它也交到冈宁的手上。一旦她站在了小径上,他就不能拒绝了。但是她不想——把她的腿就在马鞍上那么悬着。他看起来像是个会拒绝的人。
她要他拉住她的马,这样她才能下马和他的主人说话。他拒绝了。他没有朝她挪动一下;他只是继续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她说:“你是提金斯上尉的用人,对吧?我是他的妻子。我住在菲特尔沃思爵爷家!”
他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除了用他的右手手背蹭过他的左鼻孔——因为没有手绢。他说了些她没听懂的话——但不是什么善意的话。然后他又说了一长段话,这个她听懂了。大概就是他有三十年,从还是个孩子到成年,都是在爵爷家服务,剩下的日子都是在上尉家。他也指出了那边的门旁边就有拴马柱和链子。但是他不建议她把马拴在那里。那匹栗色马会把任何顺着路过来的马车踢成碎木头。仅仅是想到这匹栗色马发狂乱踢伤到自己就让她一哆嗦,她是个很好的女骑手。
他们的对话在长长的停顿中进行着。她一点也不着急,她必须得等坎皮恩和菲特尔沃思回来——多半是带着裁决。那个家伙用短句子说话的时候,他的方言让人什么都听不懂。在他用长句子的时候她能听懂一两个词。
她现在有点担心伊迪丝·埃塞尔会顺着这条路出现。事实上,她几乎就是约好了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和她见面,伊迪丝·埃塞尔提议要把她的情书卖给克里斯托弗——或者托克里斯托弗转卖。前一天晚上她才告诉了菲特尔沃思,克里斯托弗是用他从麦克马斯特夫人那里搞来的钱买下了她下边那个地方,因为麦克马斯特夫人是他的情人。菲特尔沃思听到这个满脸惊讶困惑……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在她面前变得生硬起来。
事实上,克里斯托弗买下那个地方靠的是一笔横财。很多年以前——在她嫁给他以前——他从一位阿姨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按照他惯常而充满远见的方式,他把这笔钱投资在了某个殖民地——很有可能是加拿大——的地产,要不就是发明,要不就是有轨电车用地上,因为他觉得那个遥远的地方,因为它在某条大路上重要的地理位置——是会发展起来的。很明显,它在战争期间发展起来了,而那笔已经完全被遗忘了的投资每英镑赚了九先令六便士。突然一下子就有了。什么都阻止不了。像克里斯托弗过去那样投资有远见又慷慨大方的人时不时地总会有点什么收益的——某个有远见的投资最后证明是明智的,某个欠他钱的人变得诚实起来了。她知道,即使死在休战日的那个什么上校,克里斯托弗借给了他大几百英镑,最后也变得诚实了。至少他的遗嘱执行人,为了还钱写信问了她克里斯托弗的地址。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克里斯托弗的地址,但是,不用说,他们从陆军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弄到了地址。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横财他才没有破产,她才不相信那个古董家具生意能收回本钱来。她从克兰普太太那里听说那个美国合伙人贪污了大多数应该分给克里斯托弗的钱。你不应该和美国人合伙做生意。这是真的,克里斯托弗很多年以前——还在打仗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美国人的入侵——就像他总是能够预料到所有事情一样。他的确说过如果你想挣钱你就必须要从钱正在跑过去的地方去挣,所以如果你想要卖什么东西,那你就必须要准备好卖他们想要的。而他们最想要的就是古董家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的原因。她不介意。她甚至已经开始对德·布雷·帕佩夫人展开了一场小攻势,让她重新装饰格罗比——让她把那幢大宅里所有笨重的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红木家具运到圣塔菲,或者别的什么帕佩先生一个人住在那里的地方;然后用更适合曼特农的精神后裔的路易十四风格的家具来重新装饰。这件事情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帕佩先生是个吝啬鬼。
事实上,她那天早上陷进了大麻烦里——说的是德·布雷·帕佩夫人。在把格罗比大树的树根挖出来的时候,很明显,那些伐木工弄倒了舞厅三分之二的外墙,结果那间巨大的阴暗房间,连同它无比巨大的吊灯,都被毁掉了,还有它顶上的教室也是。照她能从庄园管理人的信里理解出来的意思,克里斯托弗童年时候的卧室事实上也消失了。哈,如果格罗比大树不喜欢格罗比大宅的话,它临死的报复还真是干得好。克里斯托弗会好好地吃一惊的!不管怎么样,德·布雷·帕佩夫人已经差不多等于是毁掉了那幢巨大的鸽子笼,然后在那里盖起了座发电站。
不过,很明显,这也要毁掉德·布雷·帕佩家好大一笔钱,而明显帕佩先生一定会无休无止地对他的妻子……噢,你不能指望你既是上帝派到英国的特使,而你的小腿又不会踢到什么又老又硬的东西[277]。
不用说,马克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也许他听到这个消息就死了。她希望他还没死,因为她还指望在他身上玩上几个不错的小把戏,然后才能算是放过了他……如果现在苹果树树枝掩映中的平行四边形的茅草顶下面他已经死了或者要死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发生。非常麻烦的事情。
爵位就是个问题。她非常确定地不想要那个爵位,而且这样要伤害克里斯托弗也会变得更不容易。抹黑既有爵位又有大把财产的人要比抹黑贫穷的普通人难上太多,因为道德的标准也随之变化了。爵位和大笔的财富把你暴露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而在另一方面,穷人居然敢有任何乐趣,这实在太耸人听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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