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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不请自来的实话。但是,当然,玛丽·莱奥尼不想她失去克里斯托弗的爱意。玛丽·莱奥尼会对她自己说,因为那样克里斯托弗就有可能会和一个想在马克死后抢走她所有财产的女人搞在一起。
下面那位女士宣布自己是德·布雷·帕佩夫人,曼特农的后裔,还想知道玛丽·莱奥尼是否觉得砍倒一棵遮盖住她房子的树是合理的。瓦伦汀想跳到窗口。她一下跃到旧镶板门前,用力地拧着锁里的钥匙。她不应该那么随意就把钥匙拧过来锁上门的。那锁有个毛病,你需要试探五到十分钟才能再次把门打开。但是她应该做的是跳到窗口,冲德·布雷·帕佩夫人大喊:“要是你敢动哪怕格罗比大树上的一片叶子,我们也会让法院给你发你要花半辈子的时间和金钱来应付的强制令!”
为了拯救克里斯托弗的理智,她应该那么做。但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面对世界,公开非法同居是一回事。面对了解事实的美国老太太又是另一回事。她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一个英国人的房子也许不再是他的城堡了——但是一个英国女人的城堡肯定还是她自己的卧室。一次,大概四个月前,当小克里斯的存在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向克里斯托弗表达过他们不应该再在贫困中勉力挣扎了,情况已经够严重了,他们应该接受一部分格罗比的钱——为了未来一代考虑。
好吧,她衰弱下去了,在分娩的那个阶段,就这么叫吧,女人就是衰弱又歇斯底里的。她觉得,一个生育的女人应该有膨起的粉红色东西贴近她颤动的皮肤,还要喷洒,比如说,乌比冈香水,到整个肩头和头发上,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抵御的。为了孩子的健康。
于是,她就冲着可怜的老克里斯狠狠地发了火,当面否认了他的信仰,咚的一声把那扇门摔上,然后生气地锁上了。那天,她的城堡就是她不可攻破的卧室——因为克里斯托弗没法进来,她也没法出去。他不得不对着钥匙孔小声说他认输了,他非常担心她。他说他本来希望她会再试试看继续坚持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她不愿意,他会要马克的钱的。她自然没让他这么做——但是她和玛丽·莱奥尼已经商定了让马克每周为他们的食宿多出几英镑,而因为玛丽·莱奥尼不得不接过了管家的责任,他们发现生活变得容易一些了。玛丽·莱奥尼管家每周比她,瓦伦汀,管家的时候要少花三十先令——而且管得比她好上好几条街。好几条好几条街!所以,他们至少有钱把桌布和婴儿的衣物基本上购置全。这段漫长又复杂的纪事!
她的心几乎和克里斯托弗自己的一样全部投入到他的比赛里,这很奇怪。作为一个要当妈妈的家庭主妇,她应该是抓住最后一个便士不放——而且生活已经够困难的了。为什么女人会支持自己的男人投身到不切实际的浪漫中去呢?你也许会说那是因为如果她们男人的男子气减少了——就像被斗败的公鸡一样——在亲密的时候女人就会有损失……啊,但是不是那样的!也不仅仅是她们想让同自己拴在一起的水牛狂奔起来。
真相是她一直追随着她男人思想的曲折变化,而且由衷地赞同。她和他一起蔑视财富,蔑视有钱人,蔑视财富给人的思维方式。如果战争没有给他们这两个人带来别的什么——至少它让他们把节俭奉为神祇。他们渴望艰难的生活,就算这样的生活夺去了他们畅想高处的闲适!她同意他的观点,如果一个统治阶级失去了治理的能力——或者欲望——它就应该退位躲到地下去。
在接受了这条原则之后,她就可以跟得上他云遮雾绕的执念和倔强了。
如果她没有考虑过他们主要的必需品就是高贵的生活,也许她就不会支持他在漫长的斗争里和亲爱的马克角力了。而她也意识到了,她跃到了门口而不是窗前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想代表克里斯托弗在那漫长的棋局里走出不公平的一步。如果她不得不见到德·布雷·帕佩夫人或者和她说话,让那位国王伴侣的后代用指责的眼光看着她,心里想着:“你没有和他结婚就和一个男人同居!”那该多难受。德·布雷·帕佩夫人的祖奶奶可是能逼着国王娶了她的。但是这是她可以冒的风险;因为破坏了这个圈子的规则,他们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多了。她可以把她的头抬得够高了,不是高得惹人厌,但是要足够高!因为,事实上,他们为了生活在一起而放弃了格罗比,还忍受了永远不会停止的泼在花园树篱墙上的恶言恶语。
是的,她会去面对德·布雷·帕佩夫人。看看克里斯托弗几乎半疯的样子,如果帕佩夫人敢动格罗比大树的话,她不能阻止自己用可怕的法律后果来威胁她。这就是在那两兄弟沉默的北方人的斗争里横加干涉了。这是她永远不会做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拯救克里斯托弗的理智——除非她是没来得及思考、一跃而起就这么做了!马克不打算干涉帕佩夫人和树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在她给他念帕佩夫人的信的时候,他就把这个意思用他的眼睛传达给了她。她热爱并尊重马克,因为他是个可爱的人——还因为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支持了她。如果没有他……在那个可怕的晚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祈求上帝她再也不要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了……如果再见一次西尔维娅她就会发疯了,而她腹中的孩子……在她身体里深深的,深深的地方,灾难会降临到那个小线头一样的大脑上!
感谢上帝,德·布雷·帕佩夫人转移了她思维的注意力。她正在说的法语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怪异口音。
不用往窗外看,瓦伦汀就能看见玛丽·莱奥尼没有表情的脸,还有同样空白的神情,她一定是用这来表明她不准备听懂对方说了什么。她想象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围着围裙,毫不留情地站在另外那位女士面前,那位女士正在她的三角帽下面磕磕巴巴地说:“提金斯夫人,我,德·布雷·帕佩夫人,想要砍倒laarbre……”
瓦伦汀可以听见玛丽·莱奥尼钢铁一样的声音,“我们都说‘l’arbre’,夫人![301]”
然后是小女仆尖细的声音,“管我们叫‘穷人’,她真这么说过,夫人,还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习榜样!”
然后,另一个婉转起伏,温柔得不像这些人能说出的声音,“马克爵士看起来流了好多汗。我自作主张给他擦……”
正当瓦伦汀在上面脱口而出“啊,天啊”的时候,玛丽·莱奥尼喊了声“我的上帝![302]”然后传来裙子和围裙的沙沙声。
玛丽·莱奥尼跑过一个穿着白衣和马裤的人身旁,边跑边说:“你,一个陌生人,居然敢……[303]”
一个浑身闪亮、脸颊发红的男孩在她身前稍微踉跄了一下。他冲着她的背影说:“劳瑟夫人的手绢是最小、最软……”他接着对那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女人说:“我们最好还是走吧,求求你了,我们走吧,这样不合规矩……”一张尤为熟悉的脸,一副尤为感人的嗓音。“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走吧……”谁能像那样说“看在上帝的分上!”——睁着那样直愣愣的蓝眼睛?
她正在门口疯了一样地拧着铁质的大钥匙,门锁是非常古老的锻打出来的铁制品。应该给医生打电话,他说过,如果马克发烧了,或者大量出汗了,就要马上给他打电话。玛丽·莱奥尼会守在他身边。打电话是她的,瓦伦汀的,责任。钥匙还是不肯动,她用力到把手都弄疼了。但是她如此激动的原因部分还是因为那个脸颊亮红的男孩。他为什么会说他们在这里不合规矩?他为什么为了离开会喊看在上帝的分上?钥匙还是不肯动。它岿然不动,俨然和老锁成了一体……那个男孩长得像谁?她用肩膀撞向不肯移动的门。她不能这么做。她叫出了声来。
她已经跑到了窗口,想要从窗口告诉那个小女仆替她搭一架梯子,但是让小女仆去打电话才是更理智的办法!——她能看见德·布雷·帕佩夫人。那位夫人还是缠着那个小女仆不放。然后,在小径上,在莴苣和新插好的豌豆架子的那头,走来了一个非常高的身影。一个非常高、纤细的身影,像预示着什么一样。不知道因为什么,那个缓坡上的身影看起来总是非常高……这个身影慢悠悠地出现了——几乎可以说是在犹豫了。不知怎么,就像《唐·璜》里指挥官塑像的幽影一样[304]。它看起来正忙着弄它的手套,把手套摘下来……非常高,但双腿却纤细得过了头……一个穿猎装裤子的女人!在小树林高高的树干映衬下的一抹灰色身影。你看不到她的脸,因为你站得比她高,从窗口往下看,而且她的头还低着!以上帝的名义!
那个可怕的夜晚,在格雷律师学院的老房子里,那种可怕的黑暗的感觉突然掠过她全身……为了她身体深处的小克里斯,她一定不能去想那个可怕的夜晚。她觉得就好像她把孩子抱在臂弯里,用手臂遮盖住他,就好像她正在抬头看,同时又弯下身去遮住孩子。事实上,她正朝下看……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抬头往上看的——看向黑黑的楼梯的上方。看着一尊大理石雕像,一个女人白色的身影,胜利女神——背生双翼的胜利女神[305]。就好像是在卢浮宫的台阶上。她应该多想想卢浮宫,而不是格雷律师学院。在那里,在一间庞培式的前厅里有一座伊特鲁里亚[306]墓室,周围有穿着制服的守卫,双手背在身后。他们四处走来走去,就好像他们觉得你会偷走一座墓室一样!
她那个时候——他们那个时候——都在盯着楼梯顶上。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那幢房子感觉静得不自然。不自然……你怎么可以感觉比安静还要悄无声息呢。但是你可以!他们那个时候觉得好像是蹑手蹑脚地走路。至少她是。然后上面有光亮——从上面一扇打开的门里透出来。在亮光里,那个白色的身影说它得了癌症。
她一定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狂怒和失望掠过了她全身。在黑暗中,就在她旁边,她对克里斯托弗大喊着:那个女人在撒谎。她没有得癌症……
她一定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
小径上的那个女人——穿着灰色的骑装——慢慢走了过来。头还是朝下看着。不用说,她在全身灰色的布料下面穿着丝绸的内衣。好吧,那是他们——克里斯托弗和瓦伦汀——给她的。
她能这么平静真是奇怪。那个人当然是西尔维娅·提金斯。随它去吧。她以前为了自己的男人抗争过,她也自然可以再来一次。俄国佬不会攻下……[307]那首老歌在她平静的脑海里响起……
但是她焦躁得不得了,浑身颤抖。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就会如此。西尔维娅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克里斯托弗本来想和她一起走。要是在舞台上那一跤还摔得不错。但还不够好。然而她喊了出来:“不!他再也不会和西尔维娅一起走了。这是西尔维娅和一个伟大事物的尽头。”[308]在漆黑的夜里,外面还一直在放告警号炮。有人可能会听见他们的!
是的,她很平静。知道那个身影是不会伤害到深深埋在她子宫里的那个小小的大脑的。也不会伤害到那细小的四肢!她还要在大壁炉的暖意里用温暖的浸满了肥皂水的法兰绒擦拭那双小小的腿……烟囱里挂着九条火腿!小克里斯抬头看,然后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再也不能那样做了!不能伤到克里斯托弗的孩子。应该是任何人的孩子都伤不到!
那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和穿白马裤的女孩在一起的!好吧,她,瓦伦汀,又有什么权力阻止一个儿子来见他父亲呢。她能在自己的手臂上感受到她自己儿子的重量。有了这个感觉她就能面对整个世界!
真奇怪!那个女人的脸是花的——哭过一样!她的五官肿了起来,眼睛还是红的……哈,她一定是在想,看着这个花园和宁静的景象:“要是我能给克里斯托弗这个,或许我就能留住他了!”但是她永远都留不住他的。就算全世界只剩下她这一个女人他都永远不会看她一眼!在他见过她,瓦伦汀·温诺普,之后肯定不会!
西尔维娅抬头看着,一脸沉思——就好像是要看进这扇窗户里。但是她是看不进这扇窗户里的。她肯定看到了德·布雷·帕佩夫人,还有那个小女仆,因为她摘下手套的原因现在变得很明显了。她现在手里拿了个金色粉盒;看着里面的镜子,还用右手很快地在脸前拂过……记住:是我们给了她那个金色的粉盒。记住!用力记住!
突然,瓦伦汀整个人愤怒了起来。绝对不能让那个女人进到他们家里来,她还要在壁炉前给小克里斯洗澡呢!绝不!绝不!这个地方会被污染的。只是从这一个念头里,她就知道了她是有多么憎恨那个女人,见到她就想往后一跳。
她又试着去开锁了。钥匙转了……看看,想到你还没出生的孩子会受到伤害带来的激动有多大用处!她的右手无意识地就记起来拧钥匙要把钥匙朝上抵。她一定不能从狭窄的楼梯上跑下去。电话放在大壁炉朝内一面侧壁的墙角里。房间非常昏暗:很长、很低。巴克制作的陈列柜看起来无比华丽,上面镶着绿色、黄色和鲜红色的装饰。她在大壁炉和房间墙壁之间的角落里,倚在墙上,听筒放到耳边。她看向她长长的房间的尽头——这间房间通向饭厅,中间有一道大梁柱。房间是昏暗的,闪着光,摆满了打过蜜蜡的老木头……她别无所求了……玛丽·莱奥尼的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别无所求了——如果这些东西能被看作是他们的就好了!她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当一切都会平静地在他们眼前展开的时候。他们会有一点钱,一点宁静。一切都会伸展开……就像在小丘顶上看到的平原一样。在此之前,他们得坚持下去。事实上,她对此没有任何抱怨……只要力量和健康能坚持得下去。
医生——她在头脑里想象他的样子,高高的,浅棕色的头发,而且非常和蔼,同时也经受着无法治愈的疾病和还不清的债务的折磨,生活就是这样!——医生乐呵呵地问她马克怎么样了。她说她不知道。听说他流了很多汗……是的,有可能他刚才遇到了让他不适的谈话。医生说:“哎呀!哎呀!你自己呢?”他有苏格兰口音,这个浅棕色头发的人……她建议他该带点溴化剂来。他说:“他们打扰到你了。别让他们得逞!”她说她本来在睡觉——但是他们多半会的。她接着说:“也许你该快点来!”……安姐姐!安姐姐!看在上帝分上,安姐姐[309]!如果她能吃下一片溴化剂,这一切都会像场梦一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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