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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李凌云问。
明珪顺口解释道:“她平时喜欢穿红色,今天却是一身黑,是因为宫中打马球时要分两队,黑白对抗。只要看穿着便可猜出一二。”
“子璋好像对宫中事颇为熟悉?”
明珪一怔,很快恢复正常。“与你说过,我常常替阿耶去宫中送丹,知道些宫中情状也不足为奇。”
“也对!”李凌云只当他随口一提,并未在意,望着一水之隔的东都城郭,有些沮丧,“看来只能按谢三娘所说,要过一些时日才能继续往下查了。”
“反正已经如此,倒不妨趁机休憩一下?”明珪上马坐好,低头问李凌云,“既然你说没有朋友,想来东都城你也不会经常乱逛吧!”
“会去南市买一些胡药之类的……”李凌云也上了马,打马慢慢向前走,“为什么要乱逛?要用什么,直接到市场买就是了。北市我也会去,那边有极好的铜铁匠,可以打钳子。”
“钳子?”明珪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打钳子?”
“封诊道的工具都是特制的,和市面上卖的不一样,比如说给尸首开胸时,需要用一种利钳夹断肋骨,才能看到心肺……”李凌云详细地解释着,缓缓跟明珪走向直通洛水的天津桥。
洛水因官府开渠,共分三股,同一片地方修建有三座桥,只是后来另两座桥被水冲毁,唯独天津桥经多次修缮而保存下来。如今桥头上建有四座重楼,为日月表胜之象。楼上人影影绰绰,桥上车马行人川流不息,还有人在桥上驻足,不断眺望远方。
二人策马路过一群端着酒杯的人,他们明显是在给朋友送行。在洛阳,过了天津桥就是前往边关的路,人们通常在这里送别友人。李凌云朝他们看看,又望向桥边摆着方布的摊位,这些摊上大多放着龟甲铜钱,不时有人停下来掏点通宝,听一下占语。
发现李凌云好像对这些人感兴趣,明珪笑道:“我所居的安众坊有个异人,占卜非常灵验,你喜欢的话可以尝试一下。”
“异人?”李凌云策马跟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歪梨,塞进丑马嘴里。
明珪似乎没料到李凌云会用昂贵的梨喂马,愣了一下,看了那丑马片刻,才回答道:“嗯,此人名叫葫芦生,虽双目失明,但精于占筮之术,在洛阳名声极大,他的房舍就在我家对面。”
“早上我就想问,安众坊中一直杂住着许多庶民,你阿耶是正谏大夫,虽是个散官,但也不必与百姓为伍,为何不在东都另找一个更好的居所?”
明珪解释道:“阿耶自入京后,大多待在宫中,偶尔才回这里住。他本就是因为不太喜欢世家那一套规矩,才会跟人修炼道术,族中之人觉得他不走正道,丢了世家脸面,不与他来往,所以他干脆另购房舍,不与明氏族人住在一起,乐得自在。再加上一时间找不到好的院落,他就把住处选在了安众坊,虽然周边住的都是平民,但并不吵闹,胜在清静。”
李凌云自打认识了明珪,又接了明崇俨的案子,自然而然地对明家的事情多少了解了一些。
李氏一门是封诊道中人,平时深居简出,就算李绍在世时也是忙于封诊,由妇人持家,所以他那姨母胡氏难免要外出走动,也听到不少市面的风声。
李凌云从姨母那里打听到了关于术士的种种,得知明崇俨这样的术士多依靠异术出名,只因得到皇家赏识便突然被提拔封官,对治国齐家毫无用处。在大部分人眼中,他们就是邪魔外道,所以明珪说他阿耶明崇俨虽是世家出身,却不被族人接纳,倒也不难理解。
谈话间,两人已深入城坊。
洛阳城内的道路被泥土夯实,表面铺一层碎石,一来防止尘土飞扬,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大雨落后变成稀泥一片。路上策马牵牛的人极多,牲畜不通人性,粪来就拉尿来就撒,为了避免污秽之物横流,很多人会在牲畜臀后挂个箩筐,用来接住粪便。在城中行走时,虽说偶尔有粪味传来,但至少路面看起来并不污浊。
大路两侧遍植阔叶树木,挖有排水沟渠,流水淙淙从洛水而来,流过街道,增加不少清凉之感。李凌云放眼望去,觉得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整齐干净,周围行人或广袖飘飘,或胡服矫健,虽说都是市井情状、人声喧扰,倒也很有一些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
明珪问李凌云:“要不要去南市外瞧瞧?虽说不比长安,但洛阳南市也有一百二十行,足足三千肆,靠近南市的坊中有胡商聚居,风情与我大唐截然不同,尤其是胡庙,挺有意思,很值得一看。”
李凌云正要答,却瞥见有个人突然拦在马前,他连忙拉住缰绳。只见朝天鼻花马刹不住脚,从那人身边擦过才站住,差一点就踏中此人。
那是个一手持竹竿,面容清癯的青衣道人。此人似乎完全没察觉危机,仍然毫无畏惧地昂起头,望着李凌云。
李凌云仔细一看,发现这道人眼球居然是烟灰色的,明显是个瞎子。他正想问这人为何冒险拦住自己,却见明珪下马恭敬地迎上去,喊了声“先生!”,又问:“您为何会在这里?”
李凌云见状,也下马来到那人跟前。明珪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方才我提起的异人,葫芦生。”
李凌云上前行一礼。“听明子璋说先生擅长占筮之术,今日是出来为人占卜的吗?”
明珪闻言一愣,心知李凌云这是觉得葫芦生是他的熟人,试图像一般人那样套套近乎,虽然明白是好心,但还是忍笑道:“大郎慎言,求先生占筮的人能排到洛阳城外,先生根本不用离家摆摊,再说先生患有眼疾,外出营生也不方便。”
“哦,既是如此,先生为何来这里,又为何拦我的马?”李凌云不解地问。
明珪同样感到古怪。那葫芦生摸着白须道:“我吗?当然是为你而来的。”说着,他快如闪电一般抓住了李凌云的手肘。
被一个瞎子抓着,李凌云并不觉得害怕,况且他感觉葫芦生并未使力,他也就没有反抗。
葫芦生缓缓说道:“你这人身上缠着重重因果,却又与我大唐国运纠缠在一起,你的命途真是怪异得很。”
“命途怪异?”李凌云试着抽手,谁知那葫芦生的手指看似苍老如树皮,实则力大无穷,他根本无法抽出来。
“小郎君不要急,我说完就会放了你。你父亲不久之前死于血光之灾,你母亲也在许多年前死于非命,啧啧啧啧,你可真不是个寻常人。”葫芦生瞪着灰白眼眸,死死盯住李凌云,就好像那双瞎了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一样,“你要小心,不要为邪恶所惑,切记切记……”
李凌云正不解,葫芦生却已松手,转身用竹竿戳着地面,缓缓摸索而去。“我是三世人,你却是两生人,有趣有趣,你也非常人,我也非常人,我们都不是人……”
李凌云与明珪对视一眼,后者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为何会遇到这位,他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我阿耶的确死于血光之灾,可我阿娘是病死的,这是阿耶亲口所说。”李凌云喃喃回忆道,“……嗯,是病死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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