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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整个病房只剩下了叶微舟与麦奎尔两个,气氛很快陷入短暂的沉寂之中。
不晓得过去多久,麦奎尔先生很轻地舒出了一口气:“这里的视线很好。”
叶微舟望了过去去。顺着麦奎尔先生的目光,她又看见了那天所见过的白色大鸟。这些鸟三两只并肩飞掠向高阔的蓝天,每一根羽毛都光洁而雪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眯起了眼睛,又听到麦奎尔先生说:“我和丁惟恭在很多年之前便认识了。这些年,我们两个应该是一起在江海关摸爬滚打,一起走来的。”
叶微舟依旧望着窗外的巨大白色飞鸟,但对于面前的英国男人已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警惕心思。
“过去的丁惟恭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头,想做什么事,便全专心去做,很有耐心。他过去也从不与我争吵,”麦奎尔先生忽地笑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开始和我争吵了,有时候还险些动手。他应该是忘了,他那口流利英文还是我纠正的。”
叶微舟终于将目光转到了麦奎尔先生的身上。她轻声道:“丁先生一点也不讨厌你,麦奎尔先生。”
麦奎尔先生温柔笑笑:“我知道。”
他看向叶微舟:“我也知道,他很看重你。”
闻此,叶微舟垂下眼,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麦奎尔先生道,“丁惟恭在海关很有威望,他做许多事也都有一套章法。你的年纪还很小,听说在海关内人缘也并不见得很好,你是不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完成丁先生和其他人对你的期望?”
这样的麦奎尔先生,叶微舟是头一次见。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英国男人,依旧是过去那个和寺冈健次一起喝着红茶、又在会议室内冷静宣判逮捕赵天青的缉私科科长。
故而,即便放松了警惕,但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麦奎尔先生并不在意,只笑道:“被孤立,成为奇怪的个体,从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你应该不晓得,当年十几岁的丁惟恭,在江海关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他们嫌他异想天开,与他说不到一处去。”
叶微舟一愣,看了过去。
麦奎尔先生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个丁惟恭,果然不会把这种事对你说。”
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往下说:“以前我和他关系也不大好,他那时候的英文口音差到让我这个英国人听得一知半解,所以很少交流。后来与他合作过一次,便发现,他是个很有想法与见地,也很有执行力的一个人。从那以后,我与他才成为了朋友。”
叶微舟听得有些入迷。
毕竟这时候听到的丁惟恭,与她记忆中的丁惟恭太不相同了。
麦奎尔先生则又道:“我升职比他快许多。在我们那个时代,华洋关员在江海关内的待遇天差地别。一些作为与能力都不及丁惟恭的,等级却比他高,也拿着比他高许多的薪资。丁惟恭一度愤然不平,想过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地方。但他一直没走。他一边抱怨海关是个鬼地方,一边又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地做事。后来所发生的,叶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了——他被上头器重,得了提拔,如今,他在江海关内占着一席之地,也有许多的拥护者、支持者。”
顿了顿,他问:“叶小姐,你知道丁先生一直坚持的想法是什么吗?”
“知道,”叶微舟自然地点了点头,“丁先生希望海关内所有人各司其职,关员有关员的样子,海关则有海关的样子。他一直致力于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与经验,希望能够壮大国内海关,用和平的方式,让海关这把钥匙物归其主。”
说到最后,叶微舟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已经被麦奎尔先生引入了情境之中,话语都是自然而发,她也一下没能控制住。
故而,说完以后,她拧起了眉毛,又有些警惕地看向了麦奎尔先生。
但他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只是笑了笑:“国土是你们的,海关自然也应该是你们的。对于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异议。”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从现状来看,你们还没有做好重新掌握海关这把钥匙的准备。”
麦奎尔先生自己也叹了一口气:“也正由于我始终这样认为,丁惟恭才会一直与我闹不痛快。”
“但麦奎尔先生你说的没有错,”叶微舟道,“我们的确还没有准备好。”
怎能说已准备好了呢?
以被抓捕的走|私客家世遭遇可怜为由,在海关内威逼利诱捐款敛财;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都是海关内的八卦轶事甚至不论其真假……
对于海关内的华员,始终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
麦奎尔先生笑了:“丁惟恭也知道,所以才会痛苦。”
他压低了嗓音,向叶微舟道:“在看清楚现实真相之后还依旧坚持理想,那才是真正的勇气与高尚。丁惟恭便是这样做的。而他真正看重的你的品质,也正是来源于此。我与他都曾经听说过当年你与安纳斯托·朗格先生之间的事,朗格先生与我是旧时同窗,他对我说过你的那番话。”
叶微舟一愣。
麦奎尔先生看向她:“你说得很好,甚至比我,比丁先生都要好。后来你也一直这样做。所以,不必为了丁先生受伤的事愧疚,也不要怕你完成不了其他人的期望。实际上,你已经超出了那些期望。”
这些都是叶微舟从来不曾听过的话语,她有些哽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停了片刻,麦奎尔先生又道:“而且,叶小姐身边还有深爱着你的丈夫。钟先生能为你做到如此,说明他不会轻易放弃你。”
“嗯?”叶微舟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麦奎尔便耐心地讲给她听:“昨天傍晚,长生航运公司的人冲入日本租界一家酒馆,引发了一场枪击案。当时在现场的有不少斋藤会社高层。巡捕房赶到时,酒馆内的血水已将地板染红了。”
叶微舟的心险些停了半拍,一把伸出右手抓住了麦奎尔先生的衣袖,声音颤抖得厉害:“那钟岸如何?他……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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