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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医院的时候,外面已经入了夜。夜色有些凉意。
叶微舟侧身坐着,半靠着车窗,望向斑驳依约的满城灯火,不自觉间眼眶已经一片模糊。她以为是上海又迎来了阴雨天,实际上,是她的泪水朦胧了双眼。上海本晴朗,反而是她的眼睛,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安慰好赵藕荷,叶微舟也陪她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面对面,聊起了许多。
赵藕荷说:“你们给我的信都是伪造的,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一直没有揭穿你们。”
她还说:“平章的信有很多,他一直都在给我写。他告诉我,今天去采访了什么高官,昨天又拍到了什么有用的照片。他写了很多信,可惜没能寄给我。一直到……”
一直到他死去。
梁平章成为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战地记者。在东北的时候,他永远都冲在最前面,与战士并肩。
他在信里告诉赵藕荷:“我想要拍下最真实的照片。所有为了捍卫家国土地而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所有的热血与牺牲……都不应该被忽略,更不能被忘记。这是一个民族恒久悲壮的赞歌。等到硝烟散尽,牡丹花开的时候,未来的人们要能记得他们年轻的脸,记得他们的梦想与高尚。”
他所敬佩的是为了捍卫家国土地而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在最后,他也成为了自己所倾佩的那一种人。
倾佩,且高尚。
他知道赵藕荷生了,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儿子的名字是他取的,叫赵坚强。
本来,梁平章打算今年回到上海过年,写一本关于东北战争的书。
那个清晨,外面号角声彻天响亮。
他在信中写下了自己的打算,并署了名,将所有的信交给好友,拜托好友将信件送回上海。紧接着,他拿起相机,头也不回地冲上了前线。
这一去,他没能再回来。
因为是炮击,后来只见到了遍地的碎尸,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分开究竟谁是谁。收拾战场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报馆的负责人只能写下短短又沉重的字条,连同所有的信件一起送回上海,送到赵藕荷的手上。
怎么能不难过?赵藕荷哭得难以自抑。
一直到日暮时,床上的赵坚强醒来。他哭着打滚,赵藕荷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起身去照顾儿子。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叶微舟临走前,赵藕荷送她下楼。在车子前,赵藕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微舟,要珍惜眼前人。”
——
车子缓缓停稳,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小心地说:“太太,我们到了。”
叶微舟轻“嗯”了一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叶微舟向着医院大门走去,朝着钟岸的病房走去。她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并不急忙。
病房外的看守已经换成了长生航运公司的人,他们一见着叶微舟便喊:“太太。”
叶微舟微一点头,推开了病房的门。
钟岸依旧在沉睡。
她面不改色,搬过凳子在床前坐下。沉默了片刻,叶微舟的眼睛又湿润了一片。她扬起脸去看天花板,这才好险止住了眼泪。
“……宋勉的事,被人压制了下来。整个上海听不到一丁点的风声,”叶微舟保持着仰脸的姿势,声音里带着抽泣的调子,“不论是海关、报馆,还是什么人,都对此事保持缄默,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没做。”
停了一会儿,叶微舟继续说:“梁先生去世了,在东北,死于炮击。我去看过藕荷了,她过得不好,很难过,但是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由于昏迷,钟岸并没有办法回应,他连是否能够听到都成问题。
但叶微舟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她只是想告诉他一些她现在的心情。
“我知道你走|私,其实早就有猜疑了。我没想过,你除了走|私燕窝那些高档货物,还走|私军火。这让我很讨厌你。死在军火下的人太多了。丁先生受过伤,至今没有办法走路。宋勉死了,梁先生也死了……”叶微舟说得心绪颤动。
即便仰着脸,泪水却依旧滚下了眼眶,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多危险啊,钟岸。太危险了……万一你也死了呢?你死了,我怎么办,归璨怎么办?军火武器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人发明的,”叶微舟烦躁起来,狠狠地攥紧了手指头,“害死了多少人?他们拆散了多少家庭,杀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我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
由于看向头顶,叶微舟看不见,病床上,钟岸的手指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叶微舟却没有再继续说,她哭得肩膀直抖,满脸都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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