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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014K三姥爷耿崇德突然发现香姨变了。以前的香姨可是逆来顺受,特别听话的闺女。从来没有和三姥爷、三姥他俩吵过嘴。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三姥爷耿崇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香姨敢于反叛他的原因是什么。难道说芷香的精神出了问题?是不是八九个月前,那场车祸的后遗症?那时,在县医院,医生们会诊后认为,芷香虽然头撞破了,但脑颅没有受损伤,只是和她嫂子一样,有点惊吓过度。杨帆和雪娥在县医院住了十天就出院了。香姨的伤势比较重,她嫂子住了半个月,而她住了二十五天医院。到第九天,白金玉犯了阑尾炎,又作了手术,连治疗带恢复,一下子到七天后才复原。这期间,都是白金玉他妈在陪伴香姨。到第二十天时,三姥来到医院,一直陪伴香姨到出院。之后,他们带香姨到县城最大的商场买了五六套衣裳,还买了绸缎被面,图案艳丽的床单,还有上海手表。
早几天,白金玉让校长李家正给三姥爷耿崇德捎信儿,说到十月间,准备和香姨结婚。三姥爷耿崇德也应允了。扳指头算算日子,也就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了。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香姨却有点精神失常的症状,这不能不让三姥爷耿崇德揪心。
那是个夕阳如血的黃昏,红火球似的太阳渐渐地隐没在西边的丘陵下。西北天际涌起的云彩,被夕阳映射成了紫红色,有的云朵还镶上了一道闪光的金边。这一会儿丘陵上下以及远远近近的村庄,都处于一片静谧之中。
三姥爷耿崇德并不是不下地劳动,村委只要一没有什么事情,他便会和三姥、香姨她们一起下地。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庙上那块地劳动,正商量着收工回家。香姨突然地把锄头往地上一扔,盘脚搭手地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三姥爷耿崇德和三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谁也没有说香姨什么,他俩更没有责怪香姨,只不过是商量着今晚上作啥饭,也并没有说一定要香姨回去做啊?
三姥不敢多想,一看女儿毫无来由地坐在地上那么伤心的哭,一时心疼女儿,鼻子酸了一酸,强忍着泪水说:“香啊,你这是咋了呀?给妈说说。”
香姨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扯着嗓子吼:“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啊!我不孝顺,给俺爹您俩添麻烦。一辈子闺女,三辈子祸害。我就是您二老的祸害呀!从今以后,你们也不要再管了。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我自己的事情我作主,不用别人来操心。我恼啊!我恨啊!我气啊!我没本事,我不中用。您要我这个闺女,就是多余的啊!”
三姥爷耿崇德心里寻思着,难道是香妮听谁说啥闲话了?是谁这么缺德呀?他正要去劝香姨的时候,香姨抹了抹眼泪,自动停止了哭声,一边缀泣着,一边拉着三姥的手说:“妈呀,我早晚有一天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你心里难受不?”她又对三姥爷耿崇德说:“爹呀,是闺女好啊?是儿子好啊?你有儿子,一结婚,就跟你分家了。我就跟没有哥一样,你就像没有儿一样,你是指望您儿哩呀?还是指望您闺女哩呀?”
三姥爷耿崇德只好给三姥使个眼色,说:“回家吧!”
三姥费了许多唇舌,好不容易才把香姨哄回家。天早已黑透了。回到家,三姥他老夫妻到厨房做晚饭,香姨在堂屋,不知是在和妹妹们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一直不停地说着。三姥不放心,从厨房门伸头看了看,她的两个小女儿都在灯下写作业,只有香姨在屋子里来回游走,还不停地说着话。
三姥忧心忡忡地问三姥爷耿崇德:“她爹,妮儿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灶膛里的火映红了三姥爷耿崇德的脸,他又往灶膛里填了一把柴,才说:“恐怕是思想病吧?”他唉叹了一声,又说:“要是群堂哥没有失踪就好了,这说着说着就二三年了,群堂哥能上哪儿去咧?若是被人害了,又有啥理由害他咧?谋财害命?他一个医生,就是出诊看病,也收不了多少钱啊!顶多十几一二十块钱,也搁不住害他的命啊!也没听说他得罪过谁呀?再说,他若是有仇家,我是应该知道的啊!谁又会对他报啥仇咧?群堂哥不在了,妮儿这病,慢慢熬吧!也许过两天,她自己就没事儿了。”
晚饭做好了,三姥去喊香姨吃饭,看见她正在院子中的压水井边洗衣裳。香姨听见三姥喊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不饿!”说完还继续洗她的衣服。
三姥也是没办法,只得任着香姨的意思。香姨洗完了一盆子衣服,回到屋内,又找到三姥和三姥爷耿崇德的衣服,还有她两个妹妹的衣服,一个劲地洗呀,洗呀。二妹芷秀喊了她三遍,她还是那三个字“我不饿”。说完,接着洗。快半夜的时候,衣服洗完了,她也不睡觉,坐在灯下发呆。然后再站起来,仿佛还有什么活没有干完。
连三姥都不知道香姨是啥时候睡的。第二天,天不明,香姨又起了床,她又忙乎开了。把她的枕套、床单,收拾了收拾,弄了一大堆,放在压水井边,一件一件地洗,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着。三姥和三姥爷耿崇德也不敢再睡了,坐屋里看着香姨在忙乎。
该吃早饭时,香姨还是说吃不下。看看还有没有没洗的床单之类。她不停地洗涤着。三姥怜恤自己的女儿,她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三姥便特地打了四个荷包蛋,沏上了浓酽的红糖,端给香姨。在三姥不住地劝说下,香姨这才接过碗,忍耐着吃了一个荷包蛋,喝了两口茶水,便把碗放回到厨房。
一连三天,香姨都是这样,一开始说话,就再也刹不住闸,什么都说。一件事说完,接着说第二件。听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开始了第三件事的叙述或者议论。一天到晚只是洗洗洗,刷刷刷,说说说。没衣物、床单、被罩可洗了,就开始清洗室内的家俱,以及所有房间和地面。她甚至比患有洁癖的病人更严重些。第四天实在无事可作了,也不下地劳动。三姥和三姥爷耿崇德看香姨已经这个样子,知道也管不了她,又不敢说她有病,但从内心来说,又疼爱她。她说什么,作什么,由身自便,谁也不去干涉她。刚吃了午饭,香姨说上她大姑家去。她说她几个月都没有去过了,她很是想念她的大姑。三姥他老夫妻便让她去了。实际他俩也管不了香姨了。
香姨骑上自行车,一直往西到老白坡,她想往白金玉家拐,但一想到她大姑,便上老白坡河西边的大流池去了。那是她大姑家的村庄。
关于香姨的病,在花叶岗流传着几种说法。有的说是外症,也就是邪病。说不定她在地里劳动时,有啥不干净东西扑了她的身。于是,她便被那些牛鬼蛇神、邪马鬼道,或者蛇仙、狼子精之类的缠住了。这病非王瞎话不可。指望医生们?中医、西医都不管事儿,那就是一个屌糊不沾。有的说,这不就是相思病吗?其实就是淫疯。找男人跟她一睡,啥病都没有了。就这么简单。当然,还是明白人多,他们一致认为,这就是精神病。她就是神经了。按中医理论,可能就是哪条经脉不通了,给大脑造成了影响,才使得她脑神经功能紊乱。一般的医院哪能看得好这种病?最好上地区级的精神病医院去。县级并没有这样的医院,只有南阳和驻马店才有。耿崇德若是惜乎他妮儿,关紧送她到神经医院去。像这样,越拖她的病就越严重。
鉴于香姨的病,三姥爷耿崇德也是乱了方寸。不知道是自己领着闺女出去看好,还是通知老白坡白家,让白金玉领着她去看病。商量也没处商量,也没人可商量。自然而然地,他便又想起了失踪的胡群堂。群堂哥呀,你究竟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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