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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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病（第1页）

半月后。

这是一间被藤蔓覆盖的城市书屋，书屋的三面被一汪清澈的湖泊包围，很静，唯一的声响，来自这书屋唯一的“常住民”，一只半岁的英短猫，这小家伙很神气、顽皮，一点都不畏生，常常跳到我身边，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书上，就像它也能看懂这本日本小说似的。

书名叫《我是猫》。

语冰坐在我对面，手里捧了一本《心》，同样是夏目漱石的作品。她的面庞藏在书页后面，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捧着书的手指，细长、白皙，涂着淡淡的指甲油，她的右手尾指轻轻颤抖，一下下触在书的封底上，带动书页一并颤动起来。猫又凑过来了，用头拱我的手肘，我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它不满地喵了一声，弓着身子，踱去吃小鱼干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13:00，再过45分钟，语冰就要上班了，我决定趁这个时候表白。

我与她刚认识两周，这已是我们第四次面对面坐着看书，我已确认她是我此生遇到最美好的存在。当面表白，这是最具仪式感和诚意的求爱方式，而且，也是成功率最高的表白方式。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放下书本，却发现语冰已经先我一步这么做了，她将书倒扣在桌面上，银灰的封面上，只见一个大大的“心”字。

“楚，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猝不及防，慌乱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书自然是放下了，但双手却无处安放，好在猫又凑了过来，跃到我的膝盖上，我抚了它两下，心跳慢慢放缓。

“我读了你那篇写阿尔茨海默病老人的稿子，此前我从未见过那么平实、那么有感染力文字，我哭了三遍。我也没遇到过像你这么‘懂’老人、病人的年轻人。”语冰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毫不掩饰、毫不做作，“楚，我喜欢你。”

我的呼吸停滞了，是的，我心爱的人儿，抢在我表白之前，近在咫尺、吐气如兰地，说出了这句话，我顿时结巴了、愚钝了，我该如何回应？说“我也喜欢你”吗？这个“也”字总感觉别扭，或许用“更”字合适？似乎也不好，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对方。“我爱你”？此刻我确认自己是爱她的，但毕竟只相识了两周，会不会显得过于随便？

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洒在这张安静绝美的脸上，我几乎痴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毕竟，我是个精通人性的心理咨询师。很多人觉得，我这种人，一定很冷静理智，面对异性也更能控制情感，其实不然，正因为我能看懂别人，所以当遇见真正正确的人时，才能更坚定、坚决、毫不犹豫。

“你就是那个人。”

我一颗心几乎飞上了云霄，然而语冰又开口了：“但我还有更重要的话说。”

我的心瞬间摔落谷底，碎了。因为我明白，这句“更重要的话”一定会是一句转折，当这样的转折放在“我喜欢你”之后，意味着什么，我不愿去想。

她马上要出国读博？她父母不会同意我和她的感情？又或者更糟糕，她结过婚？甚至，有一个孩子？她25岁了……如果在读研时结婚……我的心在颤抖，双手也是。

“我有病，快死了。”语冰平静地说。

我怔住了，整个人骤然进入一种奇异的“放空”状态，仿佛大脑——不，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停止了代谢与思考，我感觉双手不再属于我，我感觉心脏不再属于我，我感觉身体不再属于我。我的意识飘出了体外，从屋顶甚至天空俯视肉体。我看到，齐楚、夏语冰，面对面坐着，距离很近，中间却隔了一层障壁，一层透明、无法摧毁的障壁，齐楚膝盖上的那只猫，站起身，用爪子去抓那层障壁，却被挡住了、弄疼了，喵呜一声跳了下来，闪到一边去了。

“什么病？”我艰难地说。

语冰向我伸出右手，我正要握住它，语冰却将手缩了回去，说：“你应该发现了，我的右手尾指，会一直不由自主地震颤。”

“嗯。”

“这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有些类似帕金森病，但预后更严重。这种病很罕见，全球不过几百例，还没有正式的中文译名，我的症状属于Ⅱ期，手指、脚趾末梢持续不自主震颤，到了Ⅲ期后，四肢都会无法控制，出现类似舞蹈症的症状，等到了Ⅳ期，中枢神经会出问题，人会很快死。”

我咬牙，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根据以往的数据，患者进入Ⅲ期的年龄集中在27岁到37岁，之后发展迅猛，最多半年就会进入Ⅳ期，也就是终末期。”语冰将手表递到我眼前，说，“知道我为什么有时间强迫症吗？其实我已经接受了死亡，但还是难以忍受这种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的未知恐惧。27岁、37岁，区别太大了，大到我完全没法规划人生，我不知道该不该工作、该不该恋爱、该不该结婚。20岁之后，我开始讨厌一切不守时的事情。之后每过一个生日，我的强迫症就会更严重一些。别人哪怕早到、迟到一分钟，都会让我焦躁不安。我知道这样毫无意义，但我真的，真的做不到！我觉得我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语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冰凉，尾指在我掌心震颤。英短猫喵呜了一声，似乎听懂了什么。

“我喜欢你。”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语冰用力点头。她说：“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但我必须告诉你实情。

这，是你认真思考后的决定吗？”

“是的。”

“知道我为什么会抢先表白吗？”语冰忽然说，“因为我没有时间浪费。自然，也不能浪费你的时间。”

我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沉默持续了两三分钟，我说：“现在医学发展挺快的，还有，我相信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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