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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洞房的众人见东家开口说话,全都变得规矩起来。秋菊挣脱紧抓自己的几双大手,站起身,拉平夹袄,羞红着脸,扭身跑了出去。德昌说:“你们几个年轻的,哪个今后对茶庄有贡献,我也按照季清的标准给大家安排得热热闹闹,绝不食言。”
寒冬过后,春日汉江开始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含水欲滴的云朵浮在阳光充盈的苍穹间,汉江任河两岸的茶丛早早地开始吐青,生机一片。这天,无忧茶楼顾客不多,赖振木正闲坐无聊,忽见一年龄二十出头,服饰极其华贵出众的漂亮少妇缓步走过。赖振木眼一亮,正寻思咋与她搭上话,忽见少妇袖中一条丝巾落地,赖老板赶紧捡拾归还。
“多谢老板!”少妇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感激,落落大方地表示谢意,并向赖老板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瞥。赖振木自然以暧昧目光相答:“夫人,进茶楼喝杯茶歇歇?”少妇含羞一笑:“还没来得及感谢老板呢,咋敢再添麻烦?”说着,便要离开。赖振木一脸献媚:“那就改日,改日。”
出乎赖振木所料的是,那少妇临分手之际,竟向着赖老板又丢秋波,百媚俱生。赖振木看得真切,不禁为之心动,少妇离去时,还翘首目送,正在怅然若失,忽然过来个脚夫说,这娘们是县衙剿匪队一“炮手”新娶的夫人,住在灯台巷的吊脚楼里。据说男人月前进香源河剿匪,在枪战中被土匪抓上了山,砍了脑壳。
次日午后,赖振木按照脚夫告诉他的地址去寻访,来回游荡了一个时辰,也没有见到那位妇人。赖振木正要返回,临江一间吊脚楼的木门打开,忽见门里走出一人,正是昨日在烟馆门前所见妇人。少妇嫣然一笑:“哟,这不是赖老板吗?”赖振木满脸欣喜道:“我刚好路过,原来夫人是住在这里。这会儿是要出门吗?”少妇说:“是刚午睡起来,开门就见到老板了,难怪今早有喜鹊闹门,原来是有贵人路过!要不进屋喝杯茶?”赖振木正有此意,脸上乐开了花,连连说:“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少妇笑了笑,向赖老板频送秋波,引着他进了屋。一番交谈,方知其夫确是剿匪队的炮手,月前到香源河剿匪,据逃回来的人说,因炮手的装备沉重,撤退时掉队了,让土匪有了可乘之机,被其抓上了山,做了刀下鬼。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少妇伤心不已,泪水涟涟。赖振木一听大喜,见眼前少妇孤身一人,既失去了夫君,亦无亲友相陪,以为有了可乘之机,便一边帮妇人擦泪,一边放开胆子勾引。不几天,居然成了好事。少妇向赖振木求情道:“我虽新婚不久,但也是个有了夫家的女人,不管咋样,我与郎君这事,只能暗地里来往,免得今后我难活人。”说着,泪流满面。
如今遇到了这等好事,偷着乐还来不及呢,赖振木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他一个开茶楼赌场的,啥样的女子没见过?可大都是买卖关系,一手拎裙,一手要钱,没有丝毫的情义可言,让人败兴。这少妇是赖振木做老板以来,第一次碰上的多情之妇,两人情投意合,从不言钱,令赖振木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有一次,赖振木收账回来,已到夜晚,路经灯台巷,便来到吊脚楼的后院,与少妇翻江倒海一番后,极为尽兴的赖振木从收账的包袱中随手取给了少妇十块银圆。少妇顿时气青了脸,一把打翻那些银圆,翻身下床,生气地要赶走赖振木。赖振木自掌其脸,连连赔罪,对少妇更是贴心贴肝。少妇问:“你收了多少钱,这么大方?”赖振木虽是粗人,但粗中有细,也知道情义的滋味自然比买来的笑要甜蜜,对少妇自然是百般呵护,倍加疼爱。他对妇人说:“去年放贷的三千刚收回来,心情好,送你十块算个啥?你以后有啥难处,随时开口。”正在这时,门被打得咚咚响,赖振木惊慌地问,这是啥情况。妇人安慰赖振木道,估计是敲错了门,我先问问。妇人大声对门外吼道:“大半夜的,想抢劫吗?”门外吼骂道:“婆娘,我的声音听不出来吗,老子的枪是上膛了的,要轰你一炮才来开门?”妇人惊恐地对赖振木催促道:“不好了,我男人回来了,还带着枪呢。”赖振木惊慌地问:“他不是被土匪砍了脑壳吗?”妇人说:“我也不晓得咋回事,他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怕你吃亏,你还是赶快先到后面露台上躲起来再说。”这时,外面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嫂子啊,快点开门,我大哥杀了看守的土匪才逃回来。”
赖振木一听,战战兢兢地躲到吊脚楼的露台上,支撑露台的木柱下面两丈处,就是江岸。不一会儿,果然隐隐约约听到男人的说话声,只听男人来到后面的卧室里,吵闹着要妇人泡茶喝。赖振木从木板缝隙看见进来的男人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满脸胡子,腰带上插着一把盒子炮,衣服上的血污已经变成了绛紫色。另一个精瘦的男人扛着长枪,四处转悠查看说:“我大哥杀死了十几个土匪,才从匪窝里逃回来,满身的血还没来得及洗呢。”赖振木一看架势,赶紧翻过露台,抱着下面的木柱子爬下吊脚楼鼠窜而去,连装满银圆的包袱也没来得及拿走!
次日,赖振木前往灯台巷访问想取回包袱,但见吊脚楼大门紧闭,等候良久也不见人出来,连续几天都是如此!一打听,才晓得炮手带着夫人第二日清早退了房子,回了原籍。就这样,赖振木的三千银圆打了水漂。
当柳贫川终于明白老咕噜子赖振木设局害了自己,他憎恶悔恨之余,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就专为赖振木设了这局。柳贫川认为,你不仁我则不义,既然是你赖振木捣鬼,那我赌博输给你的银钱就是你赖家得的不义之财,你赖振木也应该放放血才是。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茶商,他不能明火执仗地报复一个咕噜子,理应用其他办法让他破财才是,便用钱买通了兴安一暗门子,设置圈套,让赖振木钻了进去。赖振木破了财,柳贫川心里算是得到了一些慰藉。
赖振木被柳贫川设局破财,始终蒙在鼓里。后经打探赖振木才得知:所谓妇人、男人、伙计,都是“美人局”的团伙成员,他们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滴水不漏的“仙人跳”,就等他收账后那个鼓鼓的包袱呢!
转眼到了摘茶旺季,郑德昌心疼季清新婚不久,不愿打搅小两口的恩爱日子,对茶庄茶坊管事的人员进行了重新调整:让老管家继续坐镇茶庄;季清负责茶坊茶叶制作,统一调配天汉茶庄的船队分批运送茶担到汉中、兰州、西安各分号;自己带着郑德轩和李德义送二百担新茶直奔襄阳。
按照年前和长裕川茶庄的签约,交割了茶之后,郑德昌让李德义带着一船铁器农具、洋布等百货返回紫阳,自己带着郑德轩着手找地方开设天汉茶庄襄阳分号。
长裕川茶庄渠掌柜,名叫渠本侯,是山西祁县大财主渠源潮的堂侄。
接手天汉茶庄二百担茶之后,渠掌柜留了二十担茶在襄阳零售,其余由他自己押运回了山西祁县总号。等他从祁县返回襄阳时,郑德昌在襄阳四官殿鹿角门的天汉茶庄已经开张了。渠本侯向柜面的二掌柜贾仕远问了一句:“贾掌柜,听说四官殿天汉茶庄开张了?”贾仕远说:“是的,开业那天,我代表长裕川去恭贺了,生意还不错!”渠本侯加重语气说:“抽个时间,我也去看看。”
一个晴和的午后,渠本侯来到了天汉茶庄。柜面掌柜郑德轩见了恭敬道:“渠掌柜大驾光临,有请有请!”渠掌柜微笑着说:“德昌在吗?”郑德轩说:“东家在二堂,我带您去。”二人穿过茶庄大堂,直往后走。茶庄内外粉饰一新,屋檐下的廊柱全部用红色油漆重刷了一遍,显得喜庆。到了二堂门口,郑德轩转身对渠掌柜说:“渠掌柜稍等,我进去喊他。”
渠本侯停下脚步,四处打量这个院落,猛然记起这里原来也是一家茶店,经营不善倒闭了,有些人嫌晦气,好长时间没人接手,没想到郑德昌初来襄阳,就盘下了这里作为新开张的茶庄。院子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二进四合院,临街三间门面。一进院子东西各两间厢房,东厢房北边一间作为伙房,伙房与正房之间开了一个侧门,与外边巷子相连。余下的一间是伙计们吃饭的餐厅,西厢房两间是伙计们的睡房;二进院子东西各一间厢房,后面三大间正房,围合成一个天井院子。没等他多思量,郑德昌疾步迎了出来,说:“不知渠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啊!”渠本侯笑着说:“茶庄开业没能亲自恭贺,今日特来看看。”德昌说:“有请渠掌柜屋里喝茶。”
渠本侯跟着郑德昌进了正堂。正堂东西各是独立的房间,堂屋靠北面的山墙处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放着两把太师椅,桌上方悬挂着一幅山水中堂,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商道无形商道即人道;商品有形商品即人品。
渠本侯环视一周后方才落座说:“嗯,不错,雅致,韵味十足!”德昌让德轩为渠掌柜沏了一杯绿茶,恭敬道:“请用茶,渠掌柜对书画很内行呀!”
渠掌柜说:“内行谈不上,仅仅是爱好,哪有郑老板的志向高远啊!”德昌不知渠掌柜此话是何用意,就问:“不知渠掌柜刚才的话有何见教?”渠本侯微笑着说:“你挂的这副对联说明你悟透了商道玄机。正如对联所说,商道就是人道,商品就是人品。作为一个商人,说到底,同行竞争就是人品的竞争。”德昌不好意思地说:“主要是警示我自己,时刻不忘根本!”
喝了一口茶,渠掌柜问:“郑老板到襄阳来,已经扎根落户,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德昌一直好奇渠家财主的经营之谜,想了解长裕川如何成了大财主,于是虚心地说:“我以前在兰州、西安都是做批发兼零售的,只管销售茶叶,其他方面的东西晓得的不多,听说长裕川是祁县有名的财主,这长裕川的生意是如何一步一步做大的?”渠本侯听完德昌的话,明白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但勤学好问,而且还想寻找新的商机,就笑着说:“这也不是啥秘密,据渠氏家谱记载,始祖渠济带领忠义、忠信两子,由上党肩挑潞城的麻、梨到祁县出售,再从祁县贩回红枣、土布,做的是行商买卖。元末明初,因战乱迁到祁县城内开设铺面,创立商店。到清乾隆早期,从渠同海这代开始‘走西口’,在包头开办‘长源厚’字号,经营粮油、茶叶、钱庄生意。到了渠映潢这代,增开‘长顺川’‘长源川’两大茶庄,收购、加工、贩运、批发‘一条龙’经营茶叶。光绪年间,‘长顺川’更名为‘长裕川’,总号在祁县,全国各地设有分号十余处,店员百余人,创建了行程万里的帆船队、骡马队、驼铃队,把茶叶远销到蒙古、俄罗斯。”德昌插话问:“你是说渠家有自己的帆船队、骡马队、驼铃队?”渠掌柜说:“是啊,万里商道有自己的帆船队、骡马队、驼铃队,大量货物运输的费用就能节省一大笔,还能按时送货,抢占先机。”德昌说:“有了自己的运输队,还能拓展其他生意。”渠本侯赞同说:“你说得对,就像长裕川,除了茶叶,其他生意还占了六成。”德昌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说,我还真不懂。孤陋寡闻,让渠掌柜见笑了。”渠本侯问:“郑老板既然开了茶庄,也打算做零售生意吗?”德昌解释道:“开分号,主要用作茶庄往来歇息之用,铺面也仅是做做招牌,主要还是批发。”渠掌柜问:“不想试试其他方面的生意?”德昌说:“正好我也成立了自己的船队,除运送茶叶、山货外,还想运回一些生活日杂百货。”渠掌柜说:“好啊,比如我们长裕川从河南、汉口进的棉布、瓷器、火柴、淮盐都是山区稀缺的,大有赚头。”德昌说:“我正有此意,就是价格方面不知道渠掌柜能否优惠?”渠掌柜说:“从我那进货,比市价再给你优惠一成,咋样?”德昌感激道:“那就说定了,待明日我亲自到柜上拜访细说。”
渠本侯离开时,德昌特意送了两斤上好白茶和两坛十年窖藏“七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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