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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常季清趴在柜台上打了一上午的算盘,累得腰酸背疼。曾瑞安走了过来:“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先生您在忙啥呢?”季清一脸尴尬:“有几笔账,总是对不上。”曾瑞安接过账本看了看:“让我来试试。”说着,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季清揉了揉眼说:“真是老眼昏花哟,这算盘珠总在眼前晃悠。”曾瑞安愣了一下,伸出一个指头:“您看,这是几个?”季清眨了眨眼:“不就是两个吗?”曾瑞安说:“您再看看。”季清说:“难道是三个不成?”曾瑞安恍然大悟,常管家是患上眼疾了。
魁爷听说常爷爷的眼睛看东西全是重影,急坏了,赶紧请来陈先生。
陈先生说,是内火太盛,冲了眼膜,吃几服药清清火,过几日就会好的。
魁爷让人买来中药,常管家吃了几天,仍不见效。魁爷每日多次伸出一根指头让常爷爷看,他总是两个三个地瞎猜。常管家对自己失望了,对魁爷说:“东家你莫管,我这怕是要瞎了。”魁爷愧疚地安慰道:“你不能瞎,这茶庄离不开你呢。”茶庄里就常管家一个知根知底的老人了,他自记事起,就一直看着常管家为茶庄奔忙,忠贞不贰。魁爷亲自送常爷爷到兴安洋医院看留洋医生,医生将戴在头上的圆镜子对着他的眼睛照了照,一番检查后说道:“是老年性白内障,我这治不了。”魁爷不懂,医生向他解释:“就是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膜,导致眼球的晶状体混浊,影响了视力。”魁爷说:“您就将这层薄膜去掉吧。”医生摊了摊手:“老板,您说得对,可眼下没这医术。”
没过多久,常季清那双浏览过世事沧桑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只得被人送回了盐店街的家,每天由王妈陪着。可没想到,常管家双目失明之后,只能待在家里,身子骨竟然一天比一天硬朗起来,拐杖击打在石板上当当地响。天晴时,管家就坐在大门前两个圆润光滑泛着黝黑光泽的座石上晒太阳,身旁放着那根拐杖,外加一杯清新的茶,享受一个平凡老头的平淡日子。
赖四很快知晓了三太太和朴团长有一腿的事,但他不敢找朴团长理论,只好哑巴吃黄连,把三太太打了个半死。朴团长知晓后心疼不已,只好给足赖四面子,让他做了保长。
保长一职给赖四带来的最大的好处是手中有了兵役的处置权,他开始狐假虎威,家家户户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国民政府颁布的“征兵法”规定:在职公教人员、专科以上在校肄业学生以及独生子女家庭予以缓征;多劳动力的,三个抽一个,五个抽两个。然而这个规定到了县府就开始走样,变成了两个抽一个,三个抽两个,五个抽三个。到了乡保长的手里,就更不成样子了:有钱者,多子免抽;无钱者,独子难免。这样一来,十里八乡担负着不知数量的壮丁名额,很多人卖了田地卖山坡,倾尽家产请人代兵役。
先是六七十块买一人,后来是一两百块买一人。马道乡抽壮丁,黑风寨第一次抽签有十人“中签”。其中有六人“架签”而过,他们贿赂乡保长,乡保长在年龄上做手脚,十六岁一下子变成六岁或六十岁。剩下四人中,有两人抛妻别子,流落他乡,还有一人自伤致残,断了一指。
赖四从国民政府领回征捐征兵的指标,就急着让人挨家挨户去催款摊丁。河街人少,摊派了一口人丁,另外金圆捐若干。金圆捐很快就征回来了,只是那一口丁,摊到谁家,谁家叫屈。独子的人家不放儿子当丁,有几个儿子的人家也舍不得让儿子去打仗送死。
傍晚时,赖四的烟馆门前排起了长队,都是与赖四同住一条河街的父老乡亲。他们有送礼的,有说情的。这一口丁,大伙想摊钱去买,求赖四出面通融通融。赖四收了好处,笑了笑:“你们这是干啥呀,莫着急,不就是买个丁么,四爷这就到指挥部去。”
赖四有面子,去指挥部打了个转就回到烟馆,事成了。两天后,河街的人看着一队队国军新兵愁眉苦脸地从门前走过,下了码头上了船。后面跟着披头散发、发疯般哭喊着追赶着的娘们。送了好处的人家,没摊上拉丁的,打心里感激四爷的恩德。赖四松了口气,更有自豪感了。夜深了,三太太正要伺候赖四歇息,突然,传来了叩门声。三太太开门一看,竟然是茶魁。眼尖的四爷忙招呼道:“哟,是魁爷啊,你现在疯症好了?”茶魁解释说:“多谢义元先生的药!得病那阵有啥对不住四爷的,请多包涵。”
看着魁爷,三太太就想起自己和朴团长打牌的情景,一脸尴尬,急忙闪开了。赖四继续道:“你说这世事怪不怪,你一个疯子咋说好就好了,真是陈先生妙手回春?”魁爷说:“四爷,不说这些了。你看我们不是交了摊丁费吗,咋还要曾瑞安中签呢?”中签即派上了壮丁。赖四依靠着朴团长,底气十足地跟茶魁叫板道:“哈哈,你那点银圆还不够塞牙缝呢。”茶魁脸一黑:“得多少?开个价吧。”赖四知道曾瑞安是茶庄账房,老管家眼瞎离开后,现在古月茶庄根本离不开他,中签曾瑞安,是四爷故意为之,恶心茶魁呢。赖四伸出一个指头:“一千块!这兵荒马乱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不得例外。”
魁爷知道当天拉的丁都关在西关演武厅内,明早就要上船到前线去。
他急忙从烟馆出来,直接去了西关演武厅。几只大汽灯把演武厅内外照得亮如白昼。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在随从的警卫下正要出门,他身后是一片猜拳饮酒声。魁爷快步上前:“朴司令,打扰了,在下有事相求。”朴团长说:“哦,是魁爷,啥事这么急?”
茶魁把赖四给古月茶庄摊丁之事做了禀告,请朴团长网开一面。朴团长显得很是豪爽:“还有这等事?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魁爷稍等,待我去问问。”说完就返身进了演武厅。不一会,朴团长出来了,身后跟了一个军官。
“这是负责征兵的梁连长。这是紫阳城大名鼎鼎的魁爷。”朴团长一口气就把双方都介绍了。梁连长双手一拱,文气地说:“久仰,久仰。”魁爷赶紧回礼:“麻烦梁连长了。”梁连长无可奈何地说:“刚才朴团长讲了,按说这只是小事,可这新兵已点数上报了,本人做不了这个主。”魁爷看向朴团长说:“无论如何都要请两位长官给出出主意。”梁连长说:“现在平乱安国,人人有责,如果……”魁爷单刀直入说:“梁连长,在下用钱再买回来如何?”梁连长为难道:“只是明日一大早就要起程,怕是……”
魁爷果断地说:“立马送钱来领人。”梁连长问:“魁爷晓得规矩不?”魁爷伸出巴掌晃了晃:“这个数?”朴团长哈哈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魁爷忙感谢道:“多谢朴团长、梁连长,我去取钱领人。”
赖四当上保长,手握兵役权,虽不得轻闲,但顺势捞了不少好处。人一旦得了别人好处,人格自然就矮了三分。他对三太太那点破事虽然记恨在心,但也无可奈何。三太太就大了胆,一天天更加沉迷于和朴团长厮混,这让赖四丢尽了颜面,一度想休掉她让她净身出户。但是,朴团长的威严使他不敢擅动。而银水莲却容忍不了四爷的软弱,不满地说:“四爷,为啥还那样宽容?不休了她?”
可是,对四爷来说,这不仅仅是宽容。他深知休了香翠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烟馆乃至全家立刻就会遭到朴团长的报复,曾经的所作所为随便拎出一件自己都得命丧黄泉,全家的下场可想而知。因此,他不能休了三太太,甚至尽量不去斥责她。
“休她还不到时机,再忍一阵吧!”赖四这样的回答,让银水莲不耐烦道:“你是想让我们都淹死在众人口水里吗?”
这天,香翠一大早起来就精心打扮,赖四就明白三太太这是要去幽会,提醒说:“朴团长让我去指挥部商量兵役上的事,你也要去吗?”香翠一听自然明白了四爷意思,回复道:“我不懂兵役上的事,去干啥?在家就不能梳洗打扮了吗?”
赖四本想挖苦她“关云长偷情——不知脸红”,但还是忍住了。四爷一走,银水莲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出了门,说是去城隍庙上香。香翠觉得自己打扮就没有意思了,便无所事事地来到厢房,带着厨娘端出针线箩,用竹绷子绣枕巾上的花草。这时,旺财跑进来问:“爹去哪了?”
“去司令部了!”厨娘抢先回答。旺财觉得无趣,撒娇地盯着娘的脸说:“娘,我想叫伙伴来躲猫猫。”香翠觉得家里很冷清,就说:“好,叫来热闹热闹!”得到娘的允许,旺财高兴地朝外面跑去。不一会儿,叫来了三四个玩伴,几人满院子躲猫猫追逐打闹。香翠在房间里听着孩子们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的声音。有孩子惊慌失措地打开了她厢房的门,看见香翠,又害羞地跑开了。这种情景激发了香翠的童心,她决定今天不绣花了,跟孩子们一起玩躲猫猫,对旺财说:“把他们叫来,躲猫猫我也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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