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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海林复生（第1页）

郑家茶魁，从小就显得羸弱。为了不辜负对茶魁的一生寄予的厚望，不重蹈乾文的老路，晨曦还未洇进窗纸，郑德昌就拍醒了睡在身边的茶魁：“穿衣，起床！”说着，自己先起来穿衣。尚未完全脱离梦乡的茶魁在被窝里含混地哼了两声，刚要翻身再睡，德昌呼地掀开被子，把光着身子的茶魁晾在床上。早晨的寒冷倏地扑来抓挠茶魁那柔嫩的肌肤，让他一下恼怒起来。一开始茶魁的反抗仅仅体现在逃避晨练跑步上，他不明白为啥清早他就要随常爷爷跑步到河街，然后到码头，由常爷爷手把手教拳术蹲马步。他讨厌在湿漉漉的充满鱼腥味的码头上拔筋、架腿。为此他千方百计地寻找借口在奶奶的床上睡觉，可是每次都被郑德昌拍着屁股叫起：“难道你以后要学你爹吗？晓不晓得这茶庄今后全是你的？”郑老爷说话时几乎咬牙切齿，而茶魁无奈地捏紧小拳头，跺着脚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茶魁叫喊着一个转身向常爷爷扑去，喊道：“我不练了！我要睡觉！”

茶魁一跃而起要去抓常爷爷，他的双手立刻被死死捏住。对峙中，他立刻就感受到了常爷爷的力量，此时的常爷爷对他毫无谦让与怜悯。茶魁叫着跳着，已经喘成了一团，小小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但老爷不松口，常爷爷也不松手。争斗中，茶魁败下阵来，此后每日依然要早起，和苦茶一起跟着常爷爷去跑步，到了江边依然要蹲马步，强身健体。

清晨的天空给码头镀上了一抹霞红，吃过豆腐脑的郑老爷，来接早练回茶庄的茶魁。郑德昌见一步一坎、一步一歇爬着八十一级青石梯子坎的茶魁远远地落在了常季清和苦茶的后头，忙走过去，待茶魁的喘息稍平下来，立刻开口问：“茶魁，还记得四戒吗？”

“记得，戒酒、戒赌、戒淫、戒鸦片！”茶魁见是爷爷，便站直了瘦小的身躯，脆声回答。他看着茶魁清瘦的身体又问道：“为啥要戒酒？”茶魁早已记在心里，答道：“酒能醉人，让人忘了正事；酒能废人，使人智力消退！”

“为啥戒赌？”

“天下败家者，多迷于赌。赌可以使人精神懈怠，不思进取，田园尽弃，卖儿鬻女！”

“为啥戒淫？”

“生为男人，当做经天纬地之事，若沉淫欲之中，轻则损精费神、未老而衰，重则元阳丧失、业废嗣绝！”

“为啥戒鸦片？”

“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面色枯羸，家资耗尽，死期亦至！”

“嗯。”德昌满意地点了下头，“好了，回去读书吧！”

就在茶魁爬完台阶时，突然一个小姑娘追上来，一把抱住了郑老爷的双腿，跪倒在他的面前。正在一心一意盯着茶魁的郑老爷，被这突发的意外吓了一跳。小姑娘哭求道：“爷爷，救我！”郑老爷扶起小姑娘问：“哪个害你？”

小姑娘哭而不语。常爷爷跟了过来，郑老爷吩咐他赏点钱给小女子。

老爷牵着茶魁正要走开，一个中年男子追了上来，一把揪住小女子，伸手就是两耳光：“我让你跑，我让你跑！”郑老爷大为不悦，怒喝道：“住手！”中年男子显然是混江湖的，没把这俩生意人放在眼里：“家女不听话，我管教管教她，咋了？”小姑娘猛然挣脱中年汉子的手再次跪倒在郑老爷面前：“不，不，他要把我卖到花船去，爷爷救我！”

花船？郑老爷一惊，姑娘被卖进花船，就等于被扔进了火坑。小姑娘还未成年，双眼哭成了蜜桃，瘦削的肩胛一耸一耸的，着实让人心疼。中年男子见郑老爷盯着小姑娘，即刻换了一张笑脸：“老爷财大气粗，也不在乎多纳一房，你若是看上这丫头，请掏银圆，钱货两清，我走人。”常管家趋前一步：“你少放屁，我们老爷从不纳妾！”郑老爷气得脸色铁青，但面对这样的泼皮混混，决不能丢了郑家的脸面，就对常管家说道：“给他钱。”常管家不解：“您这是？”郑老爷有些不耐烦，盯了常管家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管家临时找了个茶馆，给对方写了契约，交清银两后，才将那小姑娘带回茶庄。他边走边着意打量了小姑娘一番：这是个山里的女娃子，颌骨高挑清瘦，隆鼻子小嘴唇，虽比不上城里姑娘水灵，但长得也还算俊俏。

小姑娘告诉管家，她叫艾草，是个孤儿，刚满十一岁，这样算来，比茶魁大了三岁。其实刚才那人不是自己的爹，而是人贩子。艾草的一双大眼尽管红肿着，仍似两汪深潭。管家引着艾草走进天汉茶庄后院时，老夫人先是一愣，接下来锥子似的眼睛盯得艾草毛骨悚然。她问常管家：“是老爷买的？茶庄的银子流成河了？”艾草立马双腿跪倒在老夫人面前：“谢老夫人救命之恩，我是上天派来服侍伺候老奶奶的。”

“好精灵的丫头，嘴像蜜似的，你一眼就看出我是郑家的夫人，不简单！”雨荷老夫人觉得时下自己行动方便，便让老爷把丫头卖掉，她说：“我用不着丫头，有王妈呢。”郑老爷意味深长地一笑：“让她照看茶魁的。”雨荷不解：“不是有我和奶娘吗？”郑老爷说：“我们都老了咋办？”

雨荷明白了，老爷是在为茶魁终身着想呢。

艾草姓牛，娘家在大巴山里一个叫艾蒿坝的村落。成了孤儿的艾草，便被人贩子带到了泗王庙渡口。一进船舱，那男人喝了几口酒，就要欺负她。她不从，男人说：“你还敢硬气？老子到翠花街后就要把你卖给花船去，我这是给你开苞呢，不然你咋接客？”艾草挣扎着使劲咬了人贩子一口逃下了船，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第二天，老夫人安排凤羽带一带艾草，教些规矩。艾草去见凤羽的时候心里胆怯，低头喊了声凤姐姐。凤羽把艾草端详一番，然后对她说：“你蹲下，看看你的头发。”艾草蹲下来，感觉到凤羽的手在分拨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检查一边问道：“你没有虱子吧？老爷夫人最讨厌窝囊人。”艾草咬住嘴唇没说话，她觉得凤羽的手像冰凉的刀在切割她的皮肤，让她疼痛。凤羽说：“你头上啥味？真难闻，快拿檀香胰子洗一下。”艾草站起来，她垂着手站在那儿不动。张嫂瞪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动？”艾草说：“我刚洗过。”张嫂拉高嗓门喊：“莫废话，让你去洗就去洗！刚来的丫头要懂规矩，不听话小心挨打。”

艾草端了一盆水在紫藤架下再次洗头，洗得委屈。午后阳光照射着紫藤，一根晾衣绳拴在紫藤的树干上，凤羽的内衣在微风中摇曳。艾草朝四处环顾一圈，花园寂静无人，她走到晾衣绳那儿，朝凤羽的衣衫上吐了口唾沫，又朝贴身的内衣上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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