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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睡相(第1页)

小时候,我很少看见母亲的睡相。只记得母亲将我从睡梦中轻轻摇醒,要么是太阳高过了村东头的大楝树,唤我起床吃早饭,不然会耽误她刷洗一大锅的碗儿、瓢儿和盆儿;要么是前天晚上约好了,让她喊我早起到校参加活动———那时候没有闹钟,没有手机,只有一台安放在堂屋里半月拧紧一次发条的座钟,母亲成了专门服务我的温柔的人工“闹钟”———唉,这是多么地不平等啊。

我很想看看母亲的睡相。她像头不知疲倦的牛,一刻也闲不下来。她要么在地里跟父亲一起干活。不要说种豆、摘棉、割麦、锄草这样的基本农活,就是莳秧、背着药水桶打农药这样的有技术含量的男人干的活,她也毫不含糊。离开田地,就是回家,家里的家务活在等着她,烧饭、洗衣、服侍鸡鸭鹅猪狗羊,还有我们姐弟俩。等着她忙好了一切,天已经黑了,夜已经深了。我很想等妈妈睡觉了才睡,我常常是和衣半躺着就沉浸在了“呼噜庄”。一场好觉醒来时,窗户已经大亮,我的外衣已经脱了。母亲已经干活去了。

我为什么看不到母亲的睡相呢?因为我睡着了,母亲才睡;我醒了,母亲早就醒了。在幼小的我看来,大人是不需要睡觉的,于是我盼望尽快地长大,也可以像母亲一样,有更多的时间去玩自己玩不过瘾的游戏。当时为自己的想法欢欣鼓舞,现在看来是多么愚蠢啊。

我终于看到了一次母亲的睡相。那是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大概是五六岁的光景。母亲家里走不开,请人将二奶奶接去在医院服侍我。一个夏日的下午,我在输液之后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她睡得很香,额头上的皱纹像小蚯蚓清晰可见,鼻息很重,但很均匀,为了节省打理时间,母亲剪了短发,白发不知何时已经冒出来不少。再看看她的眼角,还湿湿的,莫不是她的泪?

我轻轻翻了一下身,母亲立刻抬起了头,是我惊醒了她。她看见我在看她,面露歉意,“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妈妈都没能来看你。”

“蛮好的。就是屁股打针都肿了。”

她坚持要目测一下我的屁股,轻轻抚摩了几下,安慰我:“坚持住,医生说你很懂事,再过几个星期就快好了。”

母亲再说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给我带了韭菜、鱼。

等护士来查房结束,她又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她每次都是匆匆地来,急急地走,家里地里还有很多活要她一件一件地干,她的心头还压着为我看病欠下的好几户人家的债。

我回忆着母亲的睡相,天又黑了,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又一个梦乡。在梦里,我长得比妈妈高了,她的活儿我都会干,她乐呵呵地瞅着我干活,我让她早点回去,这些活就交给我吧。这样类似的梦,趁着我在医院里休养,做了一回又一回。

长大后,我一直想:为什么小时候的梦那么多,那么真切呢?有一天我顿悟,莫不是那时候孩子的游戏少,只能在梦里恣意驰骋,让想象的翅膀自由地翱翔,一旦进入梦境,堪比现在的看3D影片呢。多么奢侈的享受啊!

此后三十多年,我外出念书,又辗转多地工作,每次回家都如匆匆过客,家里的老狗都不认得我了。我做得最多的就是给母亲打电话,问得最多的就是“昨晚睡得好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的心才稍稍安下。

今年已经不用外出了,我心里想着,一定要回去好好陪陪老母亲,牵着她的手去门前屋后遛遛弯,给她做我们都喜欢吃的手擀面或者玉米粥,看着她熟睡了再离开。

二〇二一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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