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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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1页）

因为一棵小根蒜，何文记住了赵大壮。记住赵大壮，倒不是因为怕他。

赵大壮抢了何文的小根蒜，并把他推倒在地，还骂他是“小×崽子”的时候，何文并没有哭，也没有转身去找他爸妈告状，而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跟比他大五岁的赵大壮扭打在了一起。

何文肯定是打不过赵大壮，况且除了赵大壮，还有一个赵亮也伸手给了何文一巴掌，踹了两脚。何文他妈看见赵大壮和赵亮在地头上欺负何文，一边朝着地头跑，一边喊何文他爸，说孩子让赵家的人给欺负了。这一喊，满地里干活的人都抬起头，看见了赵大壮揪着何文的脖领子，正在扇何文的耳光。见何文他爸妈往地头这边跑，赵大壮把何文往地上一扔，和赵亮两个人不慌不忙地朝着村子回了。

赵大壮他爸也在同一块苞米地里薅草。何文他爸妈带着鼻子被打出血，脸上还有一个赵大壮留下的巴掌印的何文，到赵清明跟前讨说法。

赵清明说：“俺家大壮打人，这个肯定是不对的。你先别生气，咱先问问清楚干啥打架。你看那地头上有那么多孩子，干啥光是打你家文革？得先问清楚，是不是你家文革先惹着大壮了，大壮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何文他爸何成军狠狠剜了一眼赵清明，指着一旁的何文说：“去你妈的。

他这么点儿，能怎么惹着你家大壮？你家那×崽子仗着你这个假大队书记，在咱大队里欺负这个欺负那个的。怎么着，现在欺负到俺家头上了？”

又说：“我可告诉你，别人怕你家，我不怕。你他妈的别欺人太甚了。”

赵清明说：“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个书记咋还是假书记了。再说了，谁敢欺负你何成军呀，你先消消气。”

何成军猛一抬手，把赵清明伸过来的手打开，吼道：“我消什么气！你说你不敢欺负我？你还少欺负了？你要不是造谣说我爸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你当得上书记吗？还有我二哥，他在队里挑粪，挑一天就给七个工分，凭什么你妹妹在那数个数，就能拿九个工分。怎么着，我二哥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赶不上你妹妹？这不叫欺负人，那么你告诉我，这叫什么？”

赵清明说：“你二哥少挣工分的事，我不知道啊。不是都给九个工分吗？我真不知道。再说了，那是生产队长管的事，跟我有啥关系。”又说：“还有你爸那事，那也不是我说的呀。是你婶儿她自己说的。”

何成军冷笑了一声，说：“你问问地里边这些人，谁不知道你和王丽娟那点事。不是你让那么干，她敢吗？”又说：“我爸那事，你说是我婶儿说的是吧。好，咱今天就把这事掰扯明白了。咱现在就去我婶儿家，当面说清楚了。要是你指使的，咱们就去乡政府说理去，让大家知道知道，到底谁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看你这个书记还当不当得了。”

赵清明见何成军认真了，也真是急眼了，忙赔个笑脸，岔开话题说：“你看，今天这是俩孩子打架，咋还扯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何成军说：“滚犊子。这是俩孩子打架吗？是你家大壮欺负我儿子。你挺会说呀。有这样打架的吗？你家孩子可劲儿打人，把俺家文革打成这样，他一点事都没有。”又说：“你说，怎么办吧？”

赵清明心里犯了嘀咕。犯嘀咕不是因为儿子赵大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何成军的儿子何文，感觉亏了理。就算是亏了理，在陈家村这个赵家说了算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没有他赵清明好怕的。但他的这个谁都不怕，是排除了何成军的。或者说，他对何家人多少还是犯怵的。他犯怵，一来是何成军性子躁，还谁都不怕，做事不管不顾。性子躁也就算了，偏偏又长了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真要是把他惹急了，少不了挨一顿拳头。二来是何成军在何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要紧的是，大哥何成伟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留在了乡政府上班。同样有亲戚在乡政府上班，赵清明的五弟赵清峰在乡政府是个打杂的，而且是在食堂打杂，而何成军他大哥何成伟是正儿八经的机关工作人员，跟着乡长鞍前马后。要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赵清明倒是不一定会怵何成伟，既然能把他爹搞下去，把他也给搞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可问题是，“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快三年了，过去没人管的局面都在逐渐被理顺过来，他的那套打小报告、耍无赖的手法不灵了。以前赵清明那样诬陷何天林，后来又让王丽娟克扣了何成伟二弟何成刚半年多的工分，还有之前指使赵清海到乡里举报何成伟的三弟何成宏私养了六只鸡，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不仅没收了鸡，还差点儿把何成宏弄到乡派出所关十五天。现在赵大壮又理亏地打了何成军的儿子何文。一个爹加上两个弟弟都被他算计过，何成伟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次儿子打了何成伟侄子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怕是会成为何家报复赵家的导火索，要出大乱子的。

赵清明说：“你先消消气，消消气。我这就回家收拾那个兔崽子去。”

何文他妈哼了一声，说：“谁知道你回了家，是打那死孩崽子，还是表扬他打人打得好。再说了，你就是把他打死了，俺家文革脸上这伤就能好了？”

赵清明说：“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何成军说：“把你家那犊子领俺家去，当着俺们的面打。”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何文抬手用袖头揩了一把鼻血，说：“不用他打，我打。”

那天，在何文家院子里，何文狠狠扇了赵大壮三个耳光，又朝着赵大壮的脸上吐了一大口口水。赵大壮把拳头攥得嘎嘣嘎嘣直响，咬着牙，眼睛里噙着眼泪。有几个好信儿的妇女扒着何文家的木柈障子看热闹。这热闹可是难得一见。赵清明在村里当了五年的恶霸，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却不想也有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的一天。当天晚上，赵清明拉着赵大壮到何成军家赔不是，赵大壮让何文扇耳光还吐口水的事就在村子里炸开了锅。尤其是何文吐赵大壮的一口口水，传来传去，被说成了有小半碗那么多。

晚上，陈建国媳妇回家跟陈建国说起这事，陈建国突然笑了，说：“你去供销社弄二两酒回来，一会儿我得喝点儿。”

从何成军家出来，赵清明憋了一肚子的气。路过张瘸子家门口的时候，瞅见张瘸子家门口拴着的生产队的牛正在瞪他，登时火冒三丈，朝着牛肚子狠踢了一脚。因为腿抬得不够高，踢到了牛腿上。

“×！他们老何家给我气受也就算了，你个牲口也想欺负我怎么着？”

说完，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生气归生气，回了家，赵清明在炕头上坐了不到十分钟，又起身出门。

赵清明的老婆问：“怎么着，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又要去那个骚狐狸家？”

赵清明回头瞪了他老婆一眼，说：“我有正事，吃饭的时候回来。”

赵清明的老婆说：“正事？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骚狐狸家有啥不一样的，让你就这么天天想往那儿钻？”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火儿着呢。”说完，赵清明一摔门，走了。

赵清明的老婆三年前就知道赵清明跟王丽娟好上了。陈家村就那么大个地方，闭塞，喜欢传舌的人又多，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屁大点儿事也能说上好几天。像赵清明乱搞男女关系这种氢弹级的八卦，自然是用不上半天时间，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了。赵清明的老婆很生气。她去王丽娟家，当着她丈夫钱远途的面，骂她是婊子、狐狸精，还扯掉了王丽娟的一撮头发。赵清明当着王丽娟的面，给了他老婆一耳光，骂了一句“滚回家去”。

赵清明他老婆觉得委屈，也跟赵清明在家里闹过。可是气了，也闹了，赵清明该怎么去王丽娟家，还是怎么去王丽娟家。时间久了，也就懒得闹懒得气了。赵清明的老婆不跟赵清明离婚，一来是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一言不合就离婚。那时候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在村子里还没有人开离婚的先河，只有丈夫因为不满老婆，把老婆休了的说法。二来是赵清明毕竟是陈家村的书记，跟着他有面子，能吃饱饭。若是换了别人，怕是要饿肚子。

赵清明去了王丽娟家。这次去不是为了男女那事，而是让王丽娟尽快把克扣何成刚挑粪的工分给补上。

第二天，赵清明和王丽娟一起去了何成刚家，把克扣的工分补给了何成刚，又额外给了何成刚两斤小米。两个人向何成刚仔细解释了一番，确定何成刚消了气，才离开。

自从被何文扇了三个耳光，还吐了一大口口水，赵大壮就一直耿耿于怀。一旦找着机会，就揍何文一顿。何文跟他打，打不过也打。鼻子被打出血了，就在村子西边的河里把血洗干净了再回家。有时候被打了个乌眼青，他爸问跟谁打的架，他就说是不小心摔倒，或者撞电线杆上了。

何文打不过赵大壮，打了好几年，也没有打赢过一次。可是明知道打不赢，也要打。能不能打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表现出一种不屈服的态度。何文跟他爸何成军一样，脾气躁，性子直，打架只会当面打，不懂得琢磨如何迂回智取。

潘老二也跟赵大壮有过节。这个过节倒不是因为赵大壮他大爷爷当年带着鬼子抢了潘老二他爷爷潘富贵的黄牛。一来是潘老二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二来是即便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他也就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哪里会记着他爷爷的仇。一头牛，抢了也就抢了。潘老二跟赵大壮没有因为抢了一头牛产生过节，却因为赵大壮抢了他一块糖，让他记恨了好长时间。

潘老二心眼儿活，知道自己打不过赵大壮。想报复，又怕万一被赵大壮知道了，反过来挨一顿揍。他知道赵大壮和何文过节大，何文每次跟赵大壮打架都吃亏。思来想去，便跑去给何文出了个主意。

当天晚上，潘老二在木柈障子外面放风，何文从一处比较宽的障子缝钻进了赵大壮家的院子。按照潘老二告诉他的位置，还真找着了一个大酱缸。何文轻手轻脚地把事先拉出来的用两块老绿色杨铁叶子包裹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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