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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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2页）

你要是不管，俺俩都得进派出所。”

赵清明说：“这事你让我咋管？我去说，人家就能听我的？我可不想去碰一鼻子灰，丢不起那人。”

赵清波说：“你是大队书记，你说话肯定好使。”

赵清明说：“大队书记？大队书记顶个屁。你看看现在咱这村里，有几个服我的？”

赵清明几乎是把赵清波给推出屋子的，随手把房门一关，闭了灯，上炕睡觉去了。赵清波又急又恼，出赵清明家院子的时候，使劲摔了一把大门，发出咣的一声，门闩也没给插上，便急匆匆又去了何文他姥爷家。时间已经是接近半夜十二点了，何文他姥爷一家早就睡下了。

赵清波跟赵亮一夜没睡。赵清波叫赵亮去村口守着，只要是见着何家的人，就赶紧给拦下。他自己则守在何文他姥爷家的大门口，等人家睡醒了，他再求求情认个错。只要对方不去乡里派出所报案，咋地都行。为表诚意，他拎着往小卖部墙上和门上泼稀大粪的桶，从自家后院的厕所里又了小半桶稀大粪，拎去了何文他姥爷家的门口。他都想好了，只要是对方能解气，他愿意把桶里的稀大粪从脑袋上浇下去。

事情最终以何文他爸抽了赵清波一个大嘴巴的方式解决了。赵清波和赵亮没进派出所，赵清波也没用往自己脑袋上浇稀大粪。当然，小卖部的损失还是要赔的。赵清波给小卖部粉刷墙壁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看见了。

左右打听几句，便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清波的阴损与何成军的大度总是会被村里人私下里反复议论。

其实何成军是想去乡里报案的，并且已经去了乡里。用何成军的话说，人家都把屎盆子扣到咱的脑瓜子上了，咱没动手打他个半死已经是够客气了，要是连案都不报，人家真就觉得何家人土鳖好欺负，以后指不定还能干出啥事来。再者，何成军想去报案，也是因为这些年赵家跟何家一直较着劲儿，而且是赵家人总想着欺负何家人。远的不说，就说砍苞米秆子的事，是何文不对在先，可赵家人后来干的事情，明显就是得理欺负人。再有后来的瘟牛病，赵家睁眼说瞎话，非说是何文给下的毒，还动手打人。

这口气不出，何成军实在是觉得窝囊。不过何成军去派出所之前，先去了乡政府他哥何成伟的办公室。何成伟听了何成军的话，说这个案就别报了。

“为啥不报呢？报了案，派出所把赵清波给弄进看守所里，叫人家丢了人。回头人家出来了，还不得想着法儿的找你麻烦，给你背后使坏捅刀子呀。反倒是不报案，抽他个嘴巴子，叫他长长记性，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他不记你这个好，至少也不会多记个仇。而且村里人会怎么看这件事情？还不是觉得赵家人小肚鸡肠，何家人有气量。”

又说：“他老赵家是老想着在村里压咱家一头，这些年也干了一些欺负咱家的事情，咱应该跟他们较较这个劲。可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较劲，有啥意思？真想叫人家高看你一眼，咱得活出个人样来。你把日子过好了，你孩子有了出息，你都不用去找他们较劲，他们自己就认输了。”

何成军觉得何成伟的话有道理，就没去派出所报案。其实何成军觉得何成伟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觉得有道理，不是因为何成伟是他大哥，也不是因为何成伟比他有文化、有见识，虽然这些确实是事实。他觉得他大哥说的话有道理，是因为他怵他大哥。怵他大哥，是因为他大哥是乡政府的。就算是乡政府看大门的，在村里人眼里，那也是当官的，是比大队书记更厉害的角儿。他觉得他大哥是当官的，他对当官的都犯怵。何成军对当官的犯怵，这个毛病遗传给了何文。何文见着他大爷也犯怵。多年后，何文他二哥、三哥和四哥，四哥也就是何寅，都考上了公务员，在城里上班，何文见着他们的时候，也都犯怵。

何文十三岁那年，从陈家小学毕业。转眼秋天中学开学，何文去乡里念了不到两个月，算是在中学里念过书，之后就不念了。

何文原先是愿意念书的，念到四年级的时候，就不愿意念了。不愿意念书，一来是自己贪玩，放学不写作业，上课跟同学在书桌底下顶羊剌罐儿，或者拿活蚯蚓和拔掉毒牙的长虫吓唬女同学，又或者把书桌堂里的隔板拆掉，跟同桌在桌堂里弹玻璃弹珠。因为贪玩，学习成绩便始终不好。

学习成绩不好，又遭来老师和他爸妈三番五次的训斥，久了便逆反，对念书没了兴趣。二来是跟何文整天玩在一起的潘老二、李宏伟，还有陈宗宝——何文他爷挨批斗那会儿被赵清明诬陷企图偷杀生产队猪的会计陈建国的儿子，几个人都只念到四年级就不念了。不念书，也不帮家里下地干活，整天下河抓鱼、抓蝲蛄在河边烧着吃，也抓蚂蚱、抓长虫、抓蛤蟆吃，或者在大街上打玻璃球，又或者带着弹弓去野外打鸟、掏鸟蛋。他们也经常扒着何文念书教室的窗子，隔着窗撺掇何文跟他们出去玩。何文很多次想过不念书了，可最终还是坚持多念了两年书，把小学念完了。何文能坚持把小学念完，是因为许小雨。许小雨一直念完小学，后来又去念中学。

何文喜欢许小雨，只要看见她就觉得心里舒服。虽说都是住在陈家村，可放了学或者寒暑假的时候，许小雨几乎都不出家门，要么在家里学习，要么在家里帮她妈侍弄菜园子，择菜做饭、洗衣服、照顾弟弟。何文想见许小雨，总不能没个事由就往一个女孩子家里钻吧。念书就不同了，天天待在学校里，天天都能见着许小雨。就为了这，何文硬是多年了两年书。

后来何文中学只念了不到两个月就不念了，也是因为许小雨。许小雨长得好看，何文觉得她在小学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到了乡里中学，她仍然是最好看的。许小雨每天早上骑自行车去八里地以外的乡中学念书，何文也骑着他爸给他新买的自行车，在村口附近磨磨蹭蹭，等许小雨骑车经过，他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有一天放学，何文在学校门口等许小雨，见着三个男学生堵着许小雨的车子，其中一个梳着中分头，个子还没许小雨高的男生正按着许小雨自行车的车把。何文走近些，大约听出来那个中分头是想跟许小雨搞对象，按着她的车叫她答应。

何文听许小雨说了两次“不”，而且明显察觉到许小雨的惊慌，遂撂下自行车，几个大步走到中分头跟前，一把揪住中分头的脖领子。两方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何文的鼻子出了血，眼角也扯开了口子。对方的三个人也没讨到好处，鼻青脸肿，都挂了彩。

因为打架，何文他爸妈被学校找了去。学校倒是没打算开除何文，他爸妈也没有因为何文在学校跟别人打架而过多责备他，只是他爸当着学校教导处主任的面朝何文屁股使劲儿踢了两脚。踢第三脚的时候，被教导处主任给拦下了。教导处主任姓黄，也是中分头。不过他和那个跟何文打架的中分头没有亲戚关系。那会儿乡里流行中分头，年轻人里，十个人有七八个是中分头。黄主任虽然年过四十，但看起来年轻，留中分头也无可非议。黄主任让何文他爸妈回家好好教育何文，只要能保证以后不打架，至少在学校里不打架，他就可以继续念书。何文他爸妈一口答应，说肯定管好儿子，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架。何文翻了个白眼，说我不念了。何文他爸拿鞋底子打了何文两次，叫他去念书，他挺着脖子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由着他爸打，直到他爸打累了，他也不答应。

就这么着，何文辍学了。辍学在家，何文得帮家里种地。可农忙时候是固定的，翻地、播种、间苗、薅草、追肥、收割，都是抢干几天。干完就是农闲。闲下来，何文就跟潘老二、李宏伟、陈宗宝他们一帮七八个人一起抓鱼、抓蝲蛄、抓蚂蚱、抓蛤蟆、抓长虫烧着吃，在大街上打玻璃球，带着弹弓去野外打鸟、掏鸟蛋。因为何文主意多，膀大腰圆胳膊有劲儿，干什么事情又老是罩着其他人，没多久就成了这帮人的头。

那会儿从乡里到村里就一条路，属于鲁迅先生说的“走的人多了”那种自然形成的路。其实从县里到乡里，一多半路也是那样的。那种路勉强可以错开两辆车。人走在上面，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因为常年走马车牛车，后来何文他四哥何寅的二姨夫买了拉客的三轮车来回在那条路上跑，更是把路轧得坑洼不平。尤其是雨天刚过，谁也不知道路上的水坑到底有多深。何文就曾见着一辆拉干海菜、海米、白糖一类的解放汽车陷在了路上的一个深水坑里出不来。司机叫何文帮忙推车，推了老半天也没推出来。何文说家里有一头耕地的公牛，便回家把牛牵了去，叫牛把车给拉了出来。司机再三感谢，从车上拿了两包海菜、一包海米、一袋白糖给了何文。

那几年，何文守着路上的几个水坑，没少得了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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