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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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怀抱（第2页）

美好家风氤氲开来，我们这些晚辈一直沉醉其中。

三

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常年在外做厨师，妈妈要侍弄房前屋后的庄稼，我是奶奶看大的，确切地说，我是在奶奶的怀抱里长大的。

我对奶奶的依恋超过了父母。

白天疯玩了一天，晚上睡觉，爸妈睡在南炕，我和爷爷奶奶睡在北炕，我会习惯地钻进奶奶的被窝里，钻进她的怀抱里，小手会摸着她的乳房……对于童年的我，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幸福最温暖的地方，一扫白天的委屈、不快、疲劳，安然睡去……那里是一个男孩走向外面世界的出发地。

直到十几岁的时候，我还是喜欢晚上睡在奶奶身边，熄灯了，钻进奶奶的被窝里。只是越来越感觉到有些羞涩，不好意思了。

老叔十八岁参军入伍到牡丹江穆陵镇的81652部队。他每年都会给奶奶四五十元的生活费，或寄回、或探亲时带回。奶奶会用这些钱，时不时地买些苹果、饼干、冻梨等水果点心，给我和两个妹妹吃。当然，分给我的最多。

爸妈都在外面干活，常常是奶奶做饭。她常做的是攥汤子条。

攥汤子需要先将锅里水烧开，迎着开水升腾起来的热气攥汤子，奶奶的额头和脸上很快就会冒汗，我和妹妹在一旁为奶奶擦汗、添柴……

眼见奶奶驼着背，一脸汗水，气喘吁吁地为全家人攥汤子，我和妹妹怎能不心疼呢？我和妹妹很快就学会了攥汤子，不想让奶奶太劳累了。

奶奶尽管年老体弱有病，但她依旧不改勤劳节俭。她会在秋收季，带着我们兄妹到生产队的大地里，去捡拾秋收后遗留下的稻穗、黄豆荚等，尚好的留着家人吃，不好的喂鸡。有奶奶出行的秋天总是那样明亮高远，令人兴奋愉悦。穿梭在金秋的田垄间，我们的身体一会儿伸直一会儿蹲下……蓝天白云下，演绎出了捡拾稻穗（黄豆荚）的五线谱，直至夕阳西下。当我们挎着小筐满载而归的时候，奶奶就会用体贴的话语和温暖的怀抱，给我们以爱抚和鼓励。

那年，家里忽然来了一位收古董的北京人，一口柔软华丽的北京话，听起来如同甜言蜜语，很容易吸引人。那人总的意思是说，那些旧东西不值钱，你们留着也没什么用。然后，他又施以小恩小惠，拿出面包给我吃，我很快被他收买了。便央求奶奶把那枚袁大头和两只银手镯卖了吧。奶奶是舍不得的——两只手镯是她的嫁妆，可经我一说她竟同意了。那人用一百多块钱买去了奶奶的心爱之物。

此时此地，买与卖，竟如此的简单。

后来我能感觉到奶奶的后悔，但她却从没怪罪我。而我越随年纪增长，越知道某些旧物的珍贵，深深的愧疚感，总是在我怀念奶奶的那一刻，纠缠我心。

有一天，我和邻家男孩打架，他吃了亏，极愤怒地追赶我想报复。我跑了回来，躲在家里，他在院里用石头砸门。奶奶听到外面有砸门声，推门出去，立在门前，大声呵斥，这位来势汹汹的小追兵被吓跑了。

我一直没有走出奶奶的怀抱，但我终究要走出奶奶的怀抱。初中毕业后，我先是到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县城读高中，那时奶奶也没觉得我走得远，因为县城里毕竟有老爷老奶。后来，我考上了军校，要去南方上学了，她感觉到孙子这回真要走远了，每次临走时，她都是那样的不舍，再三叮嘱……那次，她拄着拐杖，送我到房后的小石板桥上。我一步三回头，看见她站在那里，佝偻的身形，泪流不止、深情地望着我的那双泪眼。那场景，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了，成为印刻在我脑海里，记忆深刻永不褪色的一幅油画。

四

东北的严冬冷酷无情。

奶奶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得了哮喘病，每到冬天病情会加重，春天来了，就会好转。

每见到奶奶犯病时，上不来气的样子，我和妹妹不免心情有些忧伤，奶奶的病情成了我们心绪的晴雨表。盼着春天早点儿到来，盼着奶奶的病早点儿好起来。

为了治好奶奶的病，家人们“淘登”了不少偏方。老叔买来安宫丸给奶奶吃，效果并不佳。一段时间，奶奶每天晚上吃一粒速效胶囊，这样就不会感冒了，不感冒就不会引发哮喘病。有一次她听说狼骨头治哮喘，便让老叔给弄狼骨头。老叔说，这个太难整了！

氨茶碱片，百喘朋片，咳喘宁片……这些都是我和妹妹熟悉的药名。

夏天，奶奶经常从厨房的窗户进到房后的菜园里，摘各种蔬菜，做给全家吃。有一次，她从窗台下地时，不慎脚踩空，重重地摔在屋地上，右臂骨折。眼见奶奶呻吟着，那种疼痛啊，仿佛疼在我自己身上！

从此，这只受了伤的、胸怀博大的老母鸡，她的右翼不能像从前那样伸展自如了，她的怀抱不能像从前那样有力了。可是我知道，她的爱从未减退……

老叔1984年从部队转业到本溪市，很快单位分了房。每年过冬前，老叔老婶都把奶奶接到市里过冬，悉心照料，等春天天气暖和了，再送奶奶回农村。这就使奶奶的病情大为缓解。

奶奶到八十岁的时候，困扰了她半辈子的哮喘病竟然好了，再没犯过。多亏了叔婶的功劳！

奶奶在晚年总是念叨着：“不怕儿女晚，就怕寿禄短。”奶奶年轻时身体累垮了，从我们记事时就开始吃药。晚年的她也充分享受到了儿女和晚辈们的孝顺与爱戴，在这种浓浓的爱的氛围中，她活到八十五岁高龄，无疾而终。

她去世时，我随军机关正在辽源参加一个演习活动，接到信，匆匆请假往回赶。一路上，我眼前和脑海里恍如一个永不停歇的电影院，一直不停地在播放关于奶奶的电影。那内容主题，不只是悲伤，更多的是爱，是奶奶给予我的今生今世也用不完的善良美好的品德，是我在世间行走时，安置自己的最大的温暖怀抱。

我赶到家时，奶奶已被装进了花头棺材里，棺材的四周，是请当地有名的画师画的二十四孝图，凝重华美。那棺材，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里，她儿子带着她孙子，到那些熟悉的山里面转了又转，最终选定三棵粗直的黑松，伐倒，拉回，请村里手艺最好的杨木匠给做的。棺材做好后，一直静静地摆放在仓房里。奶奶对自己的后事早已准备停当，坦然面对，或许有一丝丝的憧憬？奶奶住在里面，一定会冬暖夏凉，安稳舒心。

我仿佛看到了奶奶躺在里面冲着我和蔼微笑的神情……辛苦了一生的奶奶，我的好奶奶，此时此刻，你一定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你必定依偎在你母亲的怀抱，笑靥如花，眉目如画，一如自己描述的那般美丽：

我当姑娘那时候，

梳个大辫儿，

双眼暴皮儿的，

身段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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