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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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慢慢意识到我已成了他（第1页）

第一次为爸爸洗澡，是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洗好后，我在浴室门口为爸爸穿衣。他已不怎么记得该如何好好穿衣服。妈妈织的细绒线毛衣穿在里面，再穿粗针花式毛衣和小棉背心暖背，最后再穿上羽绒服。

我蹲在地上为爸爸穿秋裤，他的脚上有水，腿老也伸不进去。我扶他在凳子上坐好，用干毛巾为他擦脚，我轻轻地摸了摸爸爸的脚，不干燥，不掉皮，没有开口，不像老人的脚，摸着很光滑，我替他把袜子穿好，将脚放进棉鞋里。

我小声地给爸爸说：“爸爸，不要穿那么多，穿两件毛衣就够了，不要穿三件。夹袄穿一件就够了，不用穿两件。”

爸爸像个听话的孩子，小声地说“噢”。

裤子的皮带不见了，只有一根绳子系在腰间。洗澡前，我为他解开那个绳子上的死结，洗完澡再帮他仔仔细细地一个裤绊一个裤绊地穿过去，为他将裤子系好。

我嘱咐他：“回家把皮带找出来，系皮带啊。这个绳子不好用。”

爸爸小声地“噢”。

洗澡之前有一只脚穿了两只袜子，我为他把多余的袜子收好，嘱咐他：“爸爸，袜子一只脚穿一只就行了。”

爸爸小声地“噢”。

为他戴好帽子，整好衣冠，他显然穿得舒服多了，没有乱七八糟层层叠叠地胡乱套着。在家里，妈妈总是生爸爸的气，说他穿衣从不听她的话，任性地胡乱穿。而爸爸最听女儿的话，我说什么他都应。

在旁边玩毛巾的爸爸突然抬起头来问我：“你还在做老师？”

我应：“嗯，在教孩子们阅读和写作。”

只给爸爸说过一次，我从单位辞职出来了，现在在教学生，爸爸很多事都不记得，可是他记得女儿在教书了。

爸爸清醒的时候会问我：“你现在怎么样？收入怎么样？”这个一辈子做经济工作的老同志，这个小小年纪就去了财经学校读书的老同志，一生和经济打交道。当女儿告诉他自己辞了媒体的主编工作，出来做了老师，现在每月收入多少时，他放心地说：“那还可以。时间也自由。”

爸爸一生爱自由啊，那个时候，他任一个区域负责人，上下班不用打卡，工作安排都是自己说了算，可是他会早早到单位，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突然发现，我身上自律的基因也来自爸爸，现在的我，天天在家工作也会早起，规律作息，从不因在家里办公而懈怠。

以往每年除夕，当一家人团聚坐在沙发前看春晚时，爸爸基本是不看的，而是在里屋，拧亮台灯，拿出他的小笔记本，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下一年计划要做的重要的事，还有下一年要实现多少经济收入，收入从哪些地方来。每一年，爸爸都在努力，每一年，爸爸也都在践诺。女儿看在眼里，默默地在学。

只是那时，当爸爸问到我：“你新的一年，有什么新的打算？”我总是不知如何回答他，在单位的日子，似乎一天重复着前一天，不需要多大变化，按部就班就好，而那时我不知学习、生活、带孩子都可以有计划，其实每年的那个时刻，我都为自己的碌碌无为感到羞愧，是爸爸一直在背后用他的目标激励我，七十岁也不算老，七十岁也可以有七十岁的目标。

我在四十二岁时，辞掉大家都觉得不错的主编职位，真正成了自由的“坐家”，我非常享受自雇自足的生活。当我终于能够给他说我这一年满满的计划时，爸爸却听不懂了，不会给我建议了。现在每年的除夕，轮到我主动和爸爸交流了，即使这一秒我说的他下一秒就忘记了，可我还是会给他说，我总觉得爸爸像我的军师，他头脑里仍有满满的点子，等待着女儿向他求助。

“爸爸啊，2019年，我有满满的计划哦，每个月都有好多事做。这一年我的‘亲爱的生活自由写作营’会有三期学员，他们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哦；我的线下儿童课堂也有很多学生喽；还有今年我计划去考教师资格证，新书稿子要找出版社出版……爸爸，这一年，我有好多事要做，你要好好地支持我哦。”

“噢，那还是不错哦。”爸爸回应我，爸爸看我的眼神有些崇拜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我看他的眼神一样。

看着眼前这位说完这句话又继续去折手中毛巾的老人，我再次感恩这一世成了我爸的女儿，感恩这一世我继承了爸爸的热情、上进；感恩这一世我身上流淌着爸爸充满激情的血液；感恩这一世我有如此优秀的父亲……

犹记得，当年成绩很一般的我，总是被爸爸在人前夸赞：“我女儿成绩很好，很乖。”他那人前人后无尽的赞扬，让我这一生自信“爆棚”，信心满满，从来没有自卑过；是他毫不掩饰地表扬女儿，毫不吝啬地大声宣扬他有最棒的女儿，让我这一生总是觉得，我真的足够好。

爸爸正是这样不遗余力地欣赏我，看起来没有担忧似的信任我，让我心无负担地往前冲，这一切都源于爱，是的，爸爸很爱我，而且是没有条件地爱。尽管看起来，这个女儿在成长路上并非“学霸”，在学业上毫不拔尖儿，可是爸爸还是选择了相信，认为我就是最棒的那一个。弗洛伊德说过:“潜意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不是显意识。”潜意识在掌控我们的命运。正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相信，让我一直走在让自己更好一点儿的路上。

而现在，我把这样的爱给了儿子。我相信他，爱他，坚信他会一天比一天更优秀，帮助他慢慢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让我们都在变得更好的路上，前进一步，再前进一步。

我想把这样的爱传播得更远一点儿，在我的儿童文学课上，我还给孩子们做了一次《我爱你》的诗歌练习，请孩子们仿写。

我爱你

——［美］托德·帕尔

我爱傻傻的你

也爱伤心的你

我爱胆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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