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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没有柠檬酸涩到不能制成柠檬汁（第1页）

（国庆节几天奔波在医院，儿子高烧，我在医院留察室陪他输液，同时看到几位输液的老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像柠檬，酸酸的，我不禁生出感慨，如果加点儿糖，会不会好些。

那位七十好几的老人，由他儿子陪着来输液，儿子基本坐在走廊上，时不时地过来看一下袋子里的水输完没，需不需要叫护士。老爷子就静静地躺着，衣服也没扯好，肚皮露了一截出来，儿子也没有给他理理衣服，或是拿被子给他盖好。老爷子的手机时不时会发出巨大的报时声响，突兀地吓人一跳，“现在时间两点整”。这时，老爷子的儿子来问他吃饭不，老爷子大声地说不吃，外面有啥好吃的，家里啥都有。后来那个儿子独自去吃饭了，留下老爷子一人。

第二天又碰到老爷子来输液，这回他一个人来的，躺到下午两点半了，他叫护士：“开快点儿嘛，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了。”护士说：“开快了对你不好，我那里有面包你吃不？”老爷子摆手说：“莫看我这个样子，我嘴巴刁得很，面包这些来不脱。”护士笑了：“那你要吃什么？”“我要吃月饼呀这些，家里都有。”老爷子耳背，说话声音很大，在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听得见。

第三天我带儿子正在医院一楼挂号时，又看到这个老爷子，他还牵着老太太，老太太眼盲，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在他后面，牵着他的衣角，慢慢挪，他们也刚挂完号要去找医生看病。我刚给儿子缴完费准备带他去做化验检查，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眼眶有点儿湿，昨天老爷子才输完液，难不成今天又带老伴儿来看病？

他们真是医院的常客啊。

同在二楼，我带着孩子在等化验结果，两位老人家上来了，在二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要看病的诊室，我让孩子等着我，我带他们到呼吸内科去。后来，儿子的结果出来了，也在同一个医生那里看，再次看到他们，原来还是老爷子进去看病，老太太安静地坐在外面等。老爷子出来了，老太太问他：“医生叫你住院啊？”老爷子掩饰说：“没有。”老太太说：“我听见了，你说家里没人照顾。我们等他们过完节再来住院嘛。”我心里有点儿酸。

老太太眼瞎，老爷子耳聋，有一天她看不见他，他听不见她，他们怎么照顾彼此呢？

那天老爷子没有输液，但医生说他肺气肿未好，老爷子坚持开了点儿药就领着老太太回去了。儿子又在昨天同一张病床上躺下输液，我依旧陪着。

昨天老爷子输液的那张床是另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在躺着，男人戴着口罩，头上扣一顶鸭舌帽，一边输液一边和他儿子聊天。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他儿子在澳门工作，也是独子，趁假期回来看看老爸，还给爸爸买了个望远镜做礼物。他儿子出去上厕所时，那男人的老婆打电话来说儿子送的礼物到啦。男人哈哈笑，无比自豪地回老婆：“还是自己的儿子好呀，儿子说如果我不能下楼，就用望远镜看外面。”

那儿子回来，继续和老爸聊天，我坐在一室，也不免听到。

原来那个老爸前段时间查出了肺癌，手术也做了，化疗也做了，这会儿是感冒了来输液。

他们聊到重庆新出台了政策，如果是独生子女，父母生病住院可以有十天的看护假，那父亲“切”了一声，说：“如果是大病，那么短，哪里够？”

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话，不过就是这些：“你一个人在澳门都吃些什么啊？在那边也要好好吃饭，吃健康的饮食。

“我的朋友们都表扬你啊，好乖，二十好几的人了，张口闭口都是叠音的爸爸、妈妈，好孝顺。

“那段时间，腰痛极了，还以为是腰椎出了问题，一直治腰，结果又耽误了三个月，才查出来是肺癌，怎么想得到一个不抽烟的人，竟然得了肺癌……”

那个男人滔滔不绝，儿子沉默地倾听，有时露出点儿笑容，小声回应他爸。这时，老婆又打来电话问几点能输完，问他想不想吃蒸蛋。电话是儿子接的，儿子说：“要得，给爸爸蒸一个。”

他老爸在旁边着急，隔着电话大声说：“蒸两个嘛，蒸一份，我们一家人一起吃。”然后哈哈笑出了声。

“一家人一起吃”，大概是世上最温暖的话，一家人，一个都不缺，不缺去外地上班的儿子，不缺生病的老爸。

医院是很多个家庭的集结体，我那几天陪儿子去输液，他睡觉，我守着；老大爷的孩子们都开枝散叶，各有其所，也难得聚到老人家的身边；那个从澳门赶回来过国庆节，顺便照顾老爸的有孝心的孩子，未必能天天承欢膝下。这些都是生活。

那日，我问一个好朋友，儿子那么优秀，可是即使过节也是在异地陪他的老婆孩子，你不想让他多陪你几日吗？她说：“他过得开心、过得好就好。”这是母亲，也是生命对生命的体恤和理解。

每个人都像盐一样珍贵，每个生命来到这世界上，都自有其价值。美剧Thisisus中讲到人生的很多困惑，讲到生老病死，人生的种种状况层出不穷，生命的不同阶段要经历的各种悲伤、忧愁、不如意，就像一个个酸柠檬一样，而人要有将酸柠檬制成一杯柠檬汁的本事。

在以往，看到医院里的这一幕幕，我只会看到疾病的忧伤和生病没有人照顾的悲哀，可是那个得肺气肿的老爷子，没有完全失去精气神儿，有着对不喜欢的食物大声说“不”的可爱；还有他那眼盲的老伴儿梳着好看的发髻，戴着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衣着整洁，神色镇定，即便是老了的样子也真是好看；而那个得了肺癌的老爸，虽然儿子不能长期照顾他，可是那时那刻的陪伴已让他的满足之情溢于言表；而我在孩子需要我照顾的时候，刚好有时间陪伴他。不能不说，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些时分都是生命中的加糖时分。

相信吧——没有柠檬酸涩到不能制成柠檬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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