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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老乡亲（第4页）

就是我念初中以后，身上从来也没有装过一毛钱的零花钱。家里穷，当娃娃的能理解家里的困难和娘管家的难处。

娘就是这样一分钱一分钱地省，一分钱一分钱地抠，维持着全家人一年到头的生活用度和全部开销，也让家里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吃饭穿衣也是一样，娘从来都是省吃俭用，千方百计地从牙缝缝里省钱。1960年关中农村赶上了困难时期，由于娘平时省吃俭用，我们家的粮食也没有断过顿。

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让我感受到了农村母亲的平凡伟大，特别是她们的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精神，以及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

爹娘的“军营之旅”

凡是当过兵的人，父母可能都去过部队，看望过自己。我当兵三十二年，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老兵，我的爹娘也曾经去过部队，有过令人难以忘怀的“军营之旅”。

（一）

爹这一生很少出门，只是爹从小疼爱我，我当兵以后，他先后去过两次部队。

第一次是在1971年初，当年我当兵满三年，刚刚调到汽车七十六团团部机关，给团首长开小车。一天爹不响不声地来部队了。

“爹，你咋来部队了！”眼望着出现在我面前的爹，我一脸惊喜。

“我想你了，就到部队看看你。”爹也是满脸喜悦。

到了晚上，从爹一番谈话中，我得知爹来部队目的很明确，除了看我，就是督促我回家结婚。

当兵前，爹娘在老家给我定了一个“娃娃亲”，多少有点“包办婚姻”的味道。

在我十三岁那年，爹和娘刚刚给我“赎了身”，按照老家农村的说法，“赎身”是农村娃娃们的“成人礼”，一个男娃娃一旦“赎了身”，就算是大人了。紧接着，爹娘就开始给我张罗定亲大事。

十三岁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召陈高小的教室里上课，爹托在学校当老师的舅舅把我从五年级教室叫了出来，让我跟他去见个人，说完扭头就走。爹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附近一个村子的城壕里，大老远看见一个比我娘还年轻的中年妇女在瞅我，爹上去和那位中年妇女说了一会儿话，回过头对我说：“你回学校上课去吧。”我转身就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爹带我去见的那位中年妇女，就是我未来的丈母娘，一定是她在替女儿把关，看我够不够做她家女婿的资格。

几天后，娘又亲自带着我来到这位中年妇女家，我见到了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娃娃。当时我年龄小，不懂这方面的事情，从始至终我一直没敢抬头，没有仔细看看这个女娃娃长什么样。中午我和娘在这位中年妇女家吃了一顿臊子面，就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娘告诉我，今天见的那个女娃娃就是给我说的对象，这门亲事就算给我定下来了。这件事从始至终，我如坠雾里，懵懵懂懂。

1968年我准备入伍，在离开老家之前，娘又带着这个女娃娃去扶风县城邮电学校给我送行。

转眼间我当兵三年了，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放在农村是该结婚了。爹娘一直关心我的婚姻大事，一步一步抓得很紧。

爹把话说得很明白：“村子里和你年龄一般大的都结婚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上点心，给领导请个假，回家把婚结了，我和你娘最后一桩心事也就了了。我来部队前你娘去过女方家里，女方的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当时社会高度封闭，部队又是个男人的世界，营区里平时很难看到一个女人，对女人、对婚姻我一直很懵懂，一点感觉都没有，更没有结婚的欲望与追求。更何况当时国家和部队正在提倡晚婚晚育，我作为一名刚刚入党的新党员，必须响应党和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

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发现我在结婚问题上态度坚决，耐心相劝没有效果，便以家里事情多，地里活忙离不开人为由要求回家。爹离开部队之前，我请了假陪爹在西宁市逛了逛，第二天上午买好火车票，就送爹坐火车回老家了。

爹第一次到部队，来去匆匆也就四五天，对部队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爹第二次到部队，已经是1982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已经调到了北京总后勤部机关，爱人女儿也随后调进北京。这一次，爹在总部机关大院里住了二十多天，是他这一生中出门时间最长的一次。

爹来北京，我整天忙着上班，爹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大院里，只有在星期日，我才有时间陪爹逛逛。我们先后去过天安门广场、前门、故宫、王府井和西单。爹在北京期间有几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爹对北京的热爱溢于言表。在天安门广场，面对开阔宽广的天安门广场，气势恢宏的人民大会堂，藏品众多的故宫博物院和高高耸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爹感慨不已，说如果不来北京，哪里能知道天安门广场建设得这么大，这么漂亮。进了故宫，感叹紫禁城的墙那么高，城门那么厚，连城门上的大铜钉都大得出奇。特别是看到故宫里头这个门那个殿，就像走进一座迷宫，感叹如果不是我陪着，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又感叹当年皇上居住的宫殿就是奢华，和老百姓住的地方大不一样。到了西单、王府井，看到繁华的商业区，爹感叹北京就是大，连商业区也是如此豪华高档，商场密密麻麻一家挨着一家。爹感叹说：“老家人都说咱西安好，西安大，到了北京，才知道西安哪里能跟北京比。”走在宽敞笔直的长安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爹又感叹北京真宽敞，坐北朝南，方方正正，连街道都是笔直笔直的，来来往往的车辆多得根本数不清。

爹对总部机关大院的生活感叹不已。我爱人在解放军三〇一医院上班，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中午饭我和爹只能去机关食堂吃。当时总部机关食堂办得不错，每顿饭都有大米饭、馒头，两荤两素四个菜。特别是机关食堂的馒头，顿顿都是“富强粉”馒头。那时候，“富强粉”很稀缺，一般单位吃不到，特别是在农村，谁能一日三餐地吃白馍馍？爹直感叹总部机关食堂好，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生活。爹离开北京回老家时，我要给爹买只烧鸡和几个面包带在路上吃，爹说买什么烧鸡和面包，你们食堂的“富强粉”馍馍就很好，农村人哪里能吃上这么白的馍馍！最后，爹带了几个“富强粉”馍馍回家了。

爹和我女儿的关系很亲近。爹来北京后，我担心我们两口子上班后爹一个人在家寂寞，我特意给上幼儿园的女儿请了两个星期假，好让女儿刘楠在家里陪爷爷。人都说人世间最亲的感情是亲情，这一点很快在刘楠与爷爷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几天相处下来，刘楠和爷爷不再陌生，关系非常融洽，刘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爷爷坐的沙发上登高爬低，用自己的小手在爷爷头上摸来摸去。爹十分疼爱这个小孙女，对刘楠的淘气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从不感到厌烦。每天晚上我爱人回家做好饭，刘楠总是第一个把爷爷请到饭桌上，先让爷爷吃饭。爹在家里节俭惯了，每天晚上我们回家以前，爹从来不开灯，也不让刘楠开灯，刘楠打开了，爹又去关上，一直等到我们下班回家以后才开灯。按理说，爹是老辈人，思想观念比较旧，可是在爹和刘楠的相处中，看不出爹有一丝一毫、一星半点的重男轻女思想。

爹不喜欢一个人到机关院子里转。爹来北京时是秋天，每天上班时我提醒爹，天气凉快，可以到机关院子里转一转，散散心，爹去过几次，后来不去了。我问：“为什么？”爹说：“到了院子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跟别人说话别人听不懂，别人跟我说话我也听不懂，闷得慌，不如自己待在家里面。”从此以后，爹很少去院子里转，实在觉得家里有点闷，就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其实在部队，爹的这种现象有普遍性，不仅仅是爹这样，其他军人的父母也是如此。再加上老人们都是临时来部队，没打算长住，通常都是采取回避的办法来化解这份憋闷。

爹的朴实厚道感天动地。有一次我陪爹上街，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那天我和爹逛完王府井出来，准备坐公共汽车返回机关大院。我和爹上车后，车上人多，没有座位，我们只能站着。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司机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扶手又没有抓牢，猛地一个“大马趴”，把鼻子磕在了车厢底部的木条上，顿时血流不止。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一看爹磕得很重，动员其他乘客下车，直接把爹送到天坛医院，做了一个面部透视，确诊是鼻梁骨折。医生当即做了处理，要求爹半个月以后再来医院复查。

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一再向爹道歉，爹说不要紧，谁做事能没个差错，再说你们又不是故意的。十天以后，这位驾驶员和售票员又一起来到我们家，带来一些营养品，提出五天以后带爹去天坛医院做复查。爹自已觉得还好，就说：“不用那么麻烦，不用去医院复查。”驾驶员提出既然不去医院复查，看爹还有其他什么要求，爹说：“没有什么要求，你们都忙，就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不要再操心我。”感动得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不知道说什么好，对爹的朴实厚道，非常感动。

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说：“我们真是遇上好人了，这件事放在那些蛮不讲理、死缠烂打的人身上，不知道会怎样漫天要价出难题呢！”

我心里清楚，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一个星期天，我骑自行车去丰台大街百货商场时，由于自行车没有停稳，突然倒在地上，碰了旁边一个人的腿，那人当场耍赖，坐在地上不起来，说我的自行车把他的腿磕坏了，要求我赔钱。我问赔多少，他说三千块。很明显，这是在讹诈。我说凭什么要三千块？他说要三千块都是少的。我说这样，咱们去旁边丰台医院检查，如果确实碰坏了你的腿，需要赔多少我赔多少。那人说，如果丰台医院有你的熟人，谁能说得清医院检查就是公正的？我说这样，我是当兵的，如果你不嫌远，就去我们总后勤部丰台门诊部做检查，部队门诊部你总该放心吧！他问我怎么去？我说你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我推着你去。那人发现我也不那么好糊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不声不响地走了。

相比之下，医院已经确诊爹是鼻梁骨折，而且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爹提点补偿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可爹不仅没有提出要求，反倒主动体谅驾驶员不是故意所为，而是无意识的出错，这是一种多么高尚的品格！别说是公共汽车驾驶员和售票员，就连我站在一旁都非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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