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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第2页）

凤姐的丫鬟和媳妇们见凤姐初次会见秦钟，却没准备见面礼，赶忙跑到那边告诉平儿。平儿知道凤姐和秦氏关系亲密，虽然秦钟是个年轻后生，但也不能太寒酸，于是自作主张，拿了一匹绸缎、两个铸着“状元及第”字样的小金锞子，交给来人送过去。凤姐接过礼物，嘴上还笑着说太简单了之类的话。秦氏等人连忙道谢。

不一会儿，大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人便开始玩起了抹骨牌，暂且不说她们这边的事儿。

再说宝玉，自从见到秦钟人品出众，心中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痴痴地愣了半天，心里又冒出一些傻念头。他暗自思忖：“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物！如今看来，我简直就像一头泥猪、一条癞狗。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如果也生在寒门小官之家，早就能够和他结交，也不枉活这一世了。我虽然比他尊贵，可这锦绣纱罗，不过是裹着我这根毫无生气的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是填进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没想到竟被我给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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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钟这边，自从见到宝玉容貌出众，举止不凡，再加上头戴金冠，身着绣服，身边还有骄纵的丫鬟、奢华的书童伺候，心中也暗自思量：“果然，宝玉怪不得人人都宠爱他。可恨我偏偏生在清寒之家，不能和他亲密相处，由此可见，‘贫穷’二字限制人，真是这世间最让人不快的事。”

两人各自胡思乱想。突然，宝玉问秦钟读什么书。秦钟如实回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十来句后，彼此之间越发觉得亲近。

不一会儿，茶果摆了上来，宝玉便说：“我们俩又不喝酒，把这些果子摆在里间的小炕上，我们到那儿去坐，省得打扰你们。”于是，两人走进里间去吃茶。秦氏一边忙着张罗给凤姐摆酒果，一边急忙进来叮嘱宝玉道：“宝叔，我这兄弟要是说话没个分寸，您可千万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他虽然腼腆，但性子倔强，不太随和，这是有的。”宝玉笑着说：“你去吧，我知道了。”秦氏又嘱咐了她兄弟一番，这才去陪着凤姐。

过了一会儿，凤姐和尤氏又派人来问宝玉：“想吃什么，外面都有，尽管说。”宝玉只是随口答应着，心思根本不在吃喝上，一门心思问秦钟家里最近的事情。秦钟说道：“我的老师去年去世了，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残疾，公务还特别繁忙，所以一直没来得及考虑再请老师的事。眼下我也只是在家复习以前学过的功课。要说读书，必须得有一两个知心好友作伴，大家经常一起讨论，学问才能有长进。”

宝玉没等他说完，就赶忙回答：“确实是这样，我们家有个私塾，族里要是有请不起老师的，就可以去私塾读书，子弟里也有亲戚在那儿借读。我的老师去年回家了，我现在的学业也荒废着呢。我父亲本想暂时把我送到私塾去温习旧书，等明年老师来了，再各自回家读。我祖母说，一来私塾里的子弟太多，怕大家在一起调皮捣蛋，反而不好；二来因为我病了几天，这事就暂且耽搁下来了。这么看来，你父亲现在也为这事操心吧。你今天回去，何不跟他说清楚，到我们家的私塾来，我也能陪着你，对咱俩都有好处，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秦钟笑着说：“我父亲前几天在家说起请老师的事，也提到过你们这儿的义学挺好，本来打算来和这边的亲戚商量商量，让他们引荐一下。只是因为这边事情忙，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来打扰。宝叔要是觉得我还能在旁边磨墨洗砚，那就赶紧促成这事吧。这样一来，咱俩的学业都不会荒废，还能经常在一起聊天相聚，既能让父母放心，又能享受朋友间的乐趣，这可真是美事一桩啊！”

宝玉说：“放心，放心。咱们回去就跟你姐夫、姐姐还有琏二嫂子说。你今天回家就跟你父亲说，我回去跟祖母说，肯定很快就能成。”两人商量好了这件事。这时，天已经黑了，掌灯时分到了。他们出来后，又看尤氏、凤姐她们玩了一会儿牌。算输赢的时候，结果是秦氏和尤氏输了，要请大家看戏喝酒，说好后天摆这桌酒席。说完，就叫人送饭。

吃完晚饭，因为天已经很黑了，尤氏说：“先派两个小厮送秦相公回家。”媳妇们出去传达了半天，秦钟起身告辞。尤氏问：“派谁去送了？”媳妇们回答说：“外头派了焦大，可谁知焦大喝醉了，又在骂人呢。”

尤氏和秦氏都说：“怎么偏偏派他去！这么多小厮，派谁不行？偏要去招惹他。”凤姐说：“我整天说你太软弱，把家里人纵容成这样，还怎么得了。”尤氏叹了口气说：“你难道不知道焦大吗？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就因为他从小跟着老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在死人堆里把老太爷背了出来，救了老太爷的命；他自己饿着肚子，却偷东西给主子吃；两天没水喝，好不容易得到半碗水，都给了主子，自己却喝马尿。就凭着这些功劳和情分，祖宗在世的时候都对他另眼相看，现在谁又肯去为难他呢。他自己又老了，还不顾体面，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醉了见人就骂。我常跟管事的说，别给他派差事，就当他死了算了。今天又派他去。”

凤姐说：“我怎么会不知道焦大。是你们没主意，像他这样的，打发他远远地去庄子上不就完了。”说完，又问：“我们的车都准备好了吗？”底下的人都回答：“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呢。”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手牵手一起往外走。尤氏等人把他们送到大厅，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小厮们都在台阶下恭敬地站着。这焦大仗着贾珍不在家，就算贾珍在家，也拿他没办法，这下更能肆意撒野了。借着酒劲，他先骂起了大总管赖二，说他办事不公道，欺软怕硬，“有好差事就派给别人，像这种深更半夜送人这种苦差事，就派给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还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我跷跷脚，都比你的头高。二十年前，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群杂种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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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骂得兴起，贾蓉送凤姐的车出来，众人喝止他，他根本不听。贾蓉实在忍不住，就骂了他两句，还让人把他捆起来，说：“等明天酒醒了，看他还敢不敢寻死！”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而大声叫嚷起来，冲着贾蓉喊道：“蓉哥儿，你别在焦大我面前耍主子威风。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跟焦大我挺直腰板！要不是焦大我，你们能做官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份家业，到如今，不但不报答我的恩情，反而在我面前摆起主子的架子。别的话不说就算了，要是再敢说别的，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凤姐坐在车上，对贾蓉说：“以后还不早点把这个目无法纪的东西打发走！留在这里简直就是祸害。要是让亲友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咱们，这么大的家族连个规矩都没有。”贾蓉连忙答应：“是，是。”

小厮们见焦大太撒野了，只好上来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捆起来，拖到马圈里去。焦大更加肆无忌惮，连贾珍都被他骂了出来，大喊大叫道：“我要到祠堂里去哭太爷。没想到如今竟生出你们这些畜生！整天偷鸡摸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这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小厮们听他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把他捆得更紧，还用土和马粪把他的嘴塞得满满的。

凤姐和贾蓉等人在远处也听到了这些话，却都假装没听见。宝玉坐在车上，看到这场醉闹，觉得挺有意思，就问凤姐：“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呀？”凤姐一听，立刻竖起眉毛，瞪大眼睛，厉声喝道：“别胡说！那是醉汉胡说八道，你是什么身份，听到这种话，不装作没听见，还反倒细问！等我回去告诉太太，看要不要好好教训你！”宝玉吓得赶紧央求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凤姐说：“这才对。等回到家，咱们跟老太太说，赶紧把你和你秦家侄儿送到私塾去念书，这才是要紧事。”说着，马车朝着荣府的方向驶去。

这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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