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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真是……唉。”
依娜姆嗫喏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条有意义的回应来。
他们已经不在战场上了。
这是一片阴凉的池边空地,绿洲之中的小型绿洲。整齐排列的人工景观植物一看就是并非出身此地的温带落叶树种,在和风带起的簌簌声响中分外吸引眼球;不远处那些色彩斑斓的沙地兽半点儿也不怕人的注视与接近,却也不会主动向这边靠拢,明显经过严格的驯养。
简而言之,弗拉克领主拿出来招待客人的“诚意”,似乎比一个普通城镇领主应有的还要大上一些。
其他人都投入安静的、充满耐心的等待之中,任凭依娜姆的表情再变换了好一会儿。一方是出于礼貌,另一方则单纯是满不在乎……又或许双方都是在进行人际交往中必要的忍耐。
毕竟耐心是一种代价——就连克丘亚也明白这点。
总算是整理出几个有意义的词汇,依娜姆垂着头,把它们挤出了喉咙:“谢谢。这件事上,谢谢您了。”
“鄙人也很惭愧。”弗拉克领主的表情看上去比她还要沉痛,尽管克丘亚觉得他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它刚刚听着依娜姆一句一句把事情经过转述成它们能够听懂的阿卡胡拉方言,对于所发生之事大概算是整理出了它自己的理解。同样地,它猜测后者正是在试图结合起来理解完整过程的时候感到了悲痛,所以才表现出了那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这点上它倒是不觉得热血种有什么可歧视的地方……蜥蜴人也会因为同伴的受伤和死亡而感到难过,虽然远没有这么严重:它们的死往往是大计划进行过程中的必要代价。但也有例外,比如说因为鼠人卑劣的投毒和暗杀而死,这种本不应发生的死亡会煽动起每个蜥蜴人心中非理性的残暴与狂怒。
现在也是这样吗?它在心中类比着如是思考。
“好在因为及时用药,这两个孩子算是平稳度过危险期了。”弗拉克领主上半身前倾,声音流畅,语调沉重:“鄙人的医生还有后期使用的抑制药物,但进行治疗需要专业的判断能力,更需要手法、器械和定期服药,以及病人自己配合。”
他的表情还是阴郁,可那些发音里却渐渐蹦出些自信来:“除了那两支急性抑制剂会算作成本价以外,其他治疗和后续生活所需一概免费,您只需要把她们留在鄙人这里就好……抱歉,出于某些不能说的原因,那个药必须收钱。但峡谷镇这边会把您的战果折算为足以完全抵消的价格,并且和我们之前的那次交易无关。”
“大酋长?”这短短一两分钟里,依娜姆已经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开始继续履行翻译的职责。
她侧着脸,看向克丘亚:“弗拉克领主说,把嘉维尔和祖玛玛这两个孩子留在他这里,他来负责后续治疗。您决定怎么做?”
这与克丘亚的预期不符。如果能够治疗,她们为什么要表现出那么多的激烈情感?它怀疑这里一定有某些——
等等,它想起来了。
“能治好吗。”
“不能。”大概是真的宣泄完了情绪,依娜姆耸了耸肩,回答得又快又干脆:“但是能保证她们可以活到……四十岁以后吧,已经比在部落里好上非常多了。”
这个答案让克丘亚又看了看还躺在边上的两个孩子。她们已经完全清醒,但依旧被包得严严实实。克丘亚猜测这些本地生物幼体的年龄应该在十岁以下,至多十岁左右,这是结合了她们发育程度的判断。它还猜测刚才所说的预期寿命应该远远低于这种生物的正常寿命,一方面是因为其他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另一方面则结合了它还在露丝契亚时对外界热血种——尤其是尖耳朵的那些——的了解。
“我们……会死吗?”嘉维尔怯生生地开口,打断了它的思考。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表现出这样的状态,可见死亡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那死掉以后,我会见到我的爸爸妈妈……对吧?依娜姆?”她扭动着,有些想要抬起脑袋,眼睛也睁大了一点儿。
克丘亚默默推翻了自己前几秒钟的看法。
“不会,你躺好。”从两方面来说,依娜姆此刻的声音都无比冷酷:“祖灵什么的只是部落里编出来的骗人话而已,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还是想回去!”听了依娜姆的话,她反而挣扎得更激烈了:“反正都是要死,那就死在家里好了!”
克丘亚把注意力转向坐在对面的弗拉克领主,发现他换上了一脸苦笑:这种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有些舒服,下意识就会认为他站在大局那一边。可它还看出来了更深的东西,那些笑容里的无力感并不只是针对其他,更是针对他自己。
作为脚底下的城镇在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他本不应如此——然后克丘亚看了眼还在争吵的两个女孩,意识到正是自己的武力在为她们的无礼做背书,也让当地的统治权显得受到了侵犯。
力量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它想。
决定还是应当尊重对方,克丘亚轻轻低吟一声打断两人的争吵。
“唔……对不起,弗拉克领主。”依娜姆反应过来,赶忙弯下腰去道歉:“我们的一个孩子坚持要回去……您能否提供药物和治疗器材?还有一个……祖玛玛,你呢?你愿意留在这里治病吗?”
连克丘亚都觉得她有些过于慌乱了。
“不要。”祖玛玛的回答更快,就像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爸爸说我会是一个战士,战士不能像病人一样死在床上。”
大概是已经判断明白了她们现在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依娜姆还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弗拉克领主抢先开口:“鄙人明白了。这样吧,先让这里的医生做个全面的检查,而您几位就先住上一段日子……何况其他金钱方面的计算也需要时间。在几位得出明确的一致结论之后,我们再来谈论此事可好?”
依娜姆正要翻译这段的时候,突然,一个卫兵从院外冲向了他们的交谈之处,而后停在二十米的距离上:“老爷,弟兄们从死人堆里抓到个有点奇怪的俘虏,坚持说要见您的客人。他还,还说自己有信物!”
在他向前平端伸出的手掌上,克丘亚看到了一根羽毛。
一根本应拔下许久、却还光泽如新的蓝色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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