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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只觉掌中剑越来越是得心应手。无音梵雷被苏苏打断,叶英惊醒后突然出手,随后神智渐复,想的便是该如何出招。但他初见剑意图时年才弱寇,剑术造诣甚浅,那时觉得自己所悟得的剑招定然天下无双无对,其实并不如何高。而这时恍若大梦初醒,要使剑招都得想一想。使得两招,反让行念站稳了脚跟。叶英心知不对,那连环三剑现在异样屡出,他不敢再用,索性就不再多想,只是意在剑先,随意出剑。问道剑本来就有意无招,全在悟性。叶英天性不羁,悟性极高,这种性格实难以成例牢笼,因此他练复杂绵密的四季剑法时虽然刻苦之极,却总是事倍功半,四季剑法练得还比不上比他小好几岁的三弟叶炜。此时任由掌中长剑上下翻飞,一开始还想着这一招是自己参悟所得,那一招却是四季剑法中某一招,实不可混用,但随着剑势大长,出剑越来越顺,哪里还去想这些事,只觉得剑就是剑,已然成了活物,自己只消顺其势而行就行了。他这般一想,正合了问道剑“有意无招”的真谛,人不驭剑,剑亦不驭人。行念却是越斗越是心惊,在他眼里叶英奇招迭出,真个有鬼神莫测之机,心中已是大骇,心道:这小子怎么剑术一下子强了这么多?他本来觉得明教诸人已去,自己师兄弟三人要对付藏剑山庄几个少年子弟易若反掌,何况还抢了先手,但现在竟然已全然落在下风,急得叫道:“行德,行慈,快来帮忙!”只是想想以行德行慈两人的本领,与自己联手,顶多也就是扳成平手,想击败叶英这等神出鬼没的剑术实是力有未逮。
叶英越是出剑,心中越是畅快。他天性就不喜拘泥成法,但自幼练剑,叶孟秋教诲他的就是不越雷池一步,事事都要按剑谱而来。正是先入为主,看到剑意图后,虽然心有所悟,但想到的仍是要创出一路剑法。只是当时他不过一个弱冠少年,见识即浅,剑术也不高,创出的剑术自觉能无敌于天下,可真个与拓跋思南一较量,拓跋思南仅仅即兴草创数剑,就险险将叶英给斩了。这五年叶英总在想这事,却也总想不通,此时心道:既然问道剑有意无招,又何必非要以剑招牢笼?只消有此剑意,何招不是招。
一边的行德见三师兄情势突然急转直下,本来已大占上风的无音梵雷居然被人打断。他见行念与行慈两人合力也斗不过叶英那神出鬼没的剑术,只是叶英剑术虽高,脚下却不出柱前三步。有两招明明只要再上前一步,长剑至少要在行念身上留道伤口,叶英却偏生又退了回去。他看得大奇,心道:这叶大郎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难道……
他心头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也不顾行念和行慈在苦苦支撑,忽地向一边闪过。大殿有四个柱子,两个在外面些,两个靠里。叶英此时站在左手靠外的柱子边,先前那个打断了无音梵雷的人躲在里面的柱子前。他主意已定,趁着叶英与行念行慈两人纠缠不休,他向右边柱子跑去。
右边柱子距叶英不过丈许距离,若是叶英在这时突然一个箭步,一剑侧身刺来,行德也定然躲不过。可是他并没有出手攻向叶英,而叶英竟然也似根本不顾行德。行德一下冲到了右边靠里的柱子边,心中已是一阵狂喜,心道:这小子果然有病。
方才苏苏突然一拍鞋底,让行念的无音梵雷为之中断,行德也只道这儿隐藏着一个大高手。他不敢怠慢,一冲到左边靠里的柱子边,双手已握住了两根短棒,只道那人反弹就一棒打去。只是冲到了近前,却见地上躺着两个不知生死的人,柱子后却是个小小女孩儿。行德虽然也是杀人不眨货的角色,可是若要打死这般小一个小女孩,连他都有点不忍。
苏苏见突然冲出一个和尚来,吓得脸也煞白。只是她尚记得叶英跟自己说的话,伸拳便向行德打去。对付这么小的小女孩,行德也不屑再用兵器,苏苏一拳向他打她,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也亏得行德总算尚有点恻隐之心,否则这一抓就让苏苏的手骨都断裂。他抓住了苏苏,正待她拖过来,谁知手上一滑,苏苏竟然脱出了他的掌握,行德却从苏苏臂上捋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正是李十二娘先前哄苏苏时给她的那个发编手环。极少有人用毛发来编手环,行德自然也不曾想过。手环虽然不大,但比苏苏的手腕却要大得许多。行德抓住苏苏的手腕时,还只道那是衣袖,又没敢太过用力,结果被苏苏一下挣脱。苏苏正待逃开,可行德终是比她强得太多,一之已甚,岂可再乎?他手一伸,又将苏苏的手臂捉住,叫道:“三师兄,这小娘皮已在我手中,那小子眼睛看不清东西,不要怕他!”
行念和行慈二人被叶英一柄长剑逼得难以招架,只觉叶英剑招越出越奇,正在惊慌,听得行德说叶英眼睛看不清东西,行念一怔,手略略一慢,叶英的剑已在他肩头一点,刺进了二三分深。虽然皮破血流,行念却又惊又喜,心道:这小子果然是看不清东西!叶英剑招如此精奇,本来早就可以将他两人逼得走投无路,但至今仍能招架,行念也有点莫名其妙,只以为叶英是手下留情。被行德一语叫破,他也恍然大悟,心想这小子哪里是手下留情,分明是看不清楚,所以才错失许多良机,也怪不得一直不离开那柱子的范围,只因叶英没了柱子当参照,只怕连方向都辨不明。他本来已对叶英大生惧意,此时却信心大增,退后一步喝道:“大郎,原来你看不清,还要动手么?”
叶英的眼睛,确是看不清楚。他自幼就身患奇疾,白天视力毫无异常,但一到晚上,眼前便模糊一片。这正是现代人所说的夜盲症,当时人们不知,称其为“雀目”。这种病极难医治,当叶孟秋发现这个曾寄予厚望的大儿子竟有这等病症,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可叶英不论身为剑客还是铸剑师,都不可能只在白天活动,因此大为失望。这些年来他也请过不少名医替儿子治疗,但一直没什么起色。倒是灵隐寺里有个和尚传了叶英一路吐纳功夫,运气一周天,能够让叶英在晚间片刻恢复视力,但每天最多也只能使用一次。这一次机会,先前叶英与六刀使对抗时便已用掉了,此时他眼前实是茫茫一片,仿佛在浓雾中穿行,离得近了尚能见到一点轮廓,远了便什么都看不到了。行德绕过了他,叶英便根本不曾发觉。他掩饰得甚好,偏生那行德为人甚是精细,最终仍是瞒不过去。听得他一语叫破,叶英只觉心更是沉了下去,心道:终究被他们发觉了!
问道剑本就有意无形,此时叶英心神大乱,剑势立见滞涩,再难流转自如,心口却又觉一闷,人也一踉跄,却是行念腾出手来,被打断了的无音梵雷终于吹出了第二段。无音梵雷这雷音三昧,一层比一层精深。行念在师门名列第三,在一众同门中,也只有他与两个师兄才能将无音梵雷吹到第三层,就算只到第二层,已非寻常人能够抵挡。叶英突然觉得心口一闷,手中长剑又在一点点变重。这剑自不会重起来,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定然连这轻剑都要握不住了。叶英心如火焚,只是紧咬牙关,心道:只消没死,定要拼到最后一刻!
行念见叶英的剑招越来越错乱疏漏,可他仍是苦苦坚持,倒也有点佩服。无音梵雷第二层称天鼓雷音,此时正至中段的天鼓三轰。行念的一张脸已涨得通红,连吐了三口气,叶英耳畔仿佛有三个闷雷炸响,却又听不到半点声音。他一个踉跄,终于承受不住,左腿一屈,已然跪倒在地。苏苏见叶英不敌,急得大哭道:“大师哥,快站起来!”
苏苏人虽小,嗓门却是不小。叶英听得她的哭叫,神智又有一线清明。他本已单腿跪倒在地,长剑在地上一拄,却又站了起来。行慈本来觉得便宜到了,正待上前给叶英一棒,忽见叶英重新站起,他已是惊弓之鸟,吓得忙又退回来。行念见行慈退回来,心中大急,暗道:行慈,别怕这小子,快上!可叶英仍然持剑而立,他哪敢停下无音梵雷,这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在苦不堪言,却听行德叫道:“五师弟,这小子强弩之末,别怕……!”
行德为人甚是精细,已然发觉叶英也快至油枯灯烬之时。只是让他正面对付叶英,却也不敢,一心想让行慈动手。可话还没说完,后心忽地一凉,有个人冷冷道:“死到临头,你还不怕么?”
行德只觉背心传来一股彻骨的阴寒,一柄剑尖正顶住了他后心算珠骨下方。此处正是心脏所在,人若是此处受伤,顿成废人。他为人精细,也较常人更为惜命,恍惚中觉得后心那柄利剑已经直刺进去,想到后半生不死也是个残废。他师父驭徒极严,没有用的徒弟,定然要杀之灭口,算起来就算此人不杀自己,师父也要杀了自己。他越想越怕,吓得惨叫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这人出现得实是太过突然,行德又惨叫着晕倒,行念也被惊得一怔,无音梵雷已吹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忙退后一步,喝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趟这浑水?”
那人制住了行德,倒也没想到这凶僧居然会吓晕过去。他隐身在黑暗中,旁人也看不清他面目,只是淡淡一笑道:“三位大师,别来无恙。”
行念暗暗吃惊,心道:“这人到底是谁?”正想着,却听得行德又是杀猪也似一声惨叫,却是那人在行德身上肉厚的地方刺了一下。这一剑刺得并不重,行德虽然吓晕过去,却又被痛醒了。他惨叫起来倒是声音宏亮,苏苏在一边捂住了耳朵,心道:这个人喊得真响!
行念本来不知行德出了什么事,听得他又叫了一声,人也爬了起来,才知行德原来没有死。他冷冷道:“施主到底是哪一位?恕贫僧眼拙。”
这人一开口,叶英便已听出来了。这人正是陆浩。先前他突然消失了踪影,叶英只道他发觉三僧袭来而遁走,原来并不曾离开。听得陆浩还在和行念一问一答,他心中只是想喊道:快动手!快拿下他们!这三个妖僧出手狠毒,叶英在拓跋思南剑下输得再惨也不觉如何,但输在这三个和尚手下,却是说不出的恼怒。可是他中了无音梵雷后只能支撑着没倒下,胸口内息实已乱成一团,也已说不出一个字。
陆浩笑了笑道:“大师侥天之幸,未失左臂,不料如此善忘。”他顿了顿又道:“东方未明,大师何妨灼灼其华?”
行念一怔,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陆浩叹道:“灼灼其华,逃之夭夭,大师原来不读三百篇。”
《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陆浩这话就是用其歇后,意思便是让行念他们快点离开。只是他说得文绉绉的,行念哪曾读过《诗经》?自是听不懂,只是见这人说话颇有酸丁之气,心道:孙子才读什么三百篇。这人酸气冲天,果然是沈酱侠手下,定然不会有假。
行念他们先前杀人夺了马车后,却遇到了明教诸人。本想再动手,谁知明教六刀使的刀阵厉害之极,行念左臂险险中刀。后来说话一般是文绉绉的明教少主沈酱侠也前来。沈酱侠只略一出手便更让他们心惊,岂止他们武功不敌,就算行念的师父在此,也不想和势力雄厚的明教起冲突。眼见此人出手拦阻,行念生怕沈酱侠又会出现,心知今晚只能功亏一篑,叹道:“好,既然如此,放我了师弟,此事就此揭过。”
天也快要亮了,若再不走,只怕便走不了。行念扶着行德走出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叶英仍是站在大殿前,无音梵雷之效仍然未去,叶英多半仍不能动,那个突然杀出之人却仍是隐没在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面目。行念心中恨恨,忖道:此事终不能如此就算了!只是现在不算也得算,事情也没能办好,师父一顿责罚定然少不了。想到此处,行念背后又觉一阵凉意。
看着这三个和尚走出了寺门,消失在破晓前的黑暗之中,叶英忽然道:“陆浩兄,你为何放走他们?”
虽然无音梵雷的后劲仍然未解,不过行念一去,叶英已觉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回到自己身上。现在四肢虽然无力,可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他实在想不通陆浩为什么明明能制住这三个凶僧,却仍让他们全身而退。只是他话音甫落,只听得“啪”一声响,却是陆浩一跤摔倒在地。苏苏对他倒并不害怕,伸手要去扶他。只是陆浩虽然算不得如何高大,也不是苏苏一个小女孩扶得起的。陆浩挣扎着要起来,终是站立不住,只得坐在地上调匀内息,苦笑道:“叶英兄,在下实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那妖僧,委实厉害。”
叶英这才知道原来陆浩也是中了无音梵雷,他制住行德,应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方才那三个和尚若是不顾一切仍要坚持动手,自己和陆浩都已同废人,根本无法抵御,想来逃得一劫的反是自己。他叹道:“原来陆兄也敌不过这些妖僧的邪术。”
陆浩道:“这邪术无影无踪,太过诡异。小姑娘,你不觉得难受么?”他见苏苏想扶自己,虽然扶不起来,但那只是因为苏苏力气本身就小,她似乎并不受那妖僧的邪术影响。苏苏也半懂不懂,这话先前叶英也问过自己,她道:“这些人吹的小喇叭听了是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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