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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萝病了病得不轻。连日来,郁郁寡欢,很少言语。经常只穿了件似乎永远也穿不旧的深蓝青布制作的衣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似乎是一只永远忧郁的小灰兔子,灰溜溜的,酸丢丢的落寞的小灰兔子。上课经常走神,黑眼圈,迷离眼。经常在课桌上竖着两只手臂,手臂手指浅黄透白,葱一样白嫩,然而染了些黄。腮也是黄中透白,脸庞却是黄白之中透了些红。黑得发青的眉毛下有一双迷离的秀长的眼。偶尔放出光来,红嘴唇一张,露出白牙来。
原本就不太合群的她,变得更加独来独往。似乎朋友也越来越少了。
终于,病倒了!卧床不起了!
那是暮春时节,天气忽冷忽热。五一放假前夕,初一初二举行五一庆祝文艺演出。何老师,自然是当评委去了,去欣赏那些漂亮女生和俊俏男生古朴的歌儿、现代的舞儿去了。
灵萝卧于简陋的木床上,发着烧。昏迷的她说着胡乱的话。孤独无奈的她,远离父母的她,痴痴呆呆地望着帐幔。一会感觉有人从帐幔外探进头来,定睛一看又没有。再半眯了眼,盯视着帐幔,帐幔在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又仿佛有个人影在幌动。如此三番,如此三番。灵萝顿感浑身透凉,冷嗖嗖的好可怕,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鬼的存在。
“鬼呀,鬼!”终于大叫起来。
然而,睁眼一看。哪里有鬼,分明是何老师带了医生来看。老女医生白发苍苍,披了长发,着了白大褂,伸出瘦削粼粼的长长的手指,捏了体温计,测了体温39度高烧。何老师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了灵萝的潮红的额头,果然很烫。
原来,何老师当评委,正在为文艺演出喝彩时,一个灵萝的同学前来跟班主任请假称灵萝感冒了。何老师感觉不放心,抽空溜回居处,正发现卧床不起的灵萝在打胡乱说。赶忙去请了医生来探视。
“要输液,退烧快!”老医生迅速挂了吊瓶,用针头刺入小瓶注入葡萄液,摇匀,又吸进针管,再注入大瓶中,吊在帐幔衬钩上。再用输液管,一头刺入倒悬的大吊瓶,一头刺入灵萝手背上血管中,用胶布固定了位置,轻轻捏了捏输液管,液体便一滴一滴地均匀地滴着。整个动作简练、娴熟。
“好心看着,要完了,拔下针头,用这浸了酒精的棉球压住眼子三分钟!”医生嘱咐着何老师,便离去。
何老师立于床头,忧郁地瞅着酣睡的灵萝,心里竟涌起无限的怜惜之情。
呆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文艺演出还在进行中,耽搁久了不好!便轻轻唤醒了灵萝。灵萝知道何老师在身边,便放心地睡了一会儿。这时,随着药物的作用,似乎清醒了些。被这何老师轻轻的一唤,便睁开了眼。望见何老师为自己焦虑的样子,感到十分温暖和幸福。听见何老师温柔的声音,望见何老师柔和的眼神。灵萝甜甜地答道:“嗯!”
“别睡着了,我耽搁一会就回来!看着药瓶,快完时,拔掉针头就行!”
“嗯!”灵萝突然看见何老师皮带上光亮饱满的皮带扣,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的依恋感。听说要走,心里又无限失落。好想好想,时间不再流动,何老师就永远永远这样守护着萝儿。又好想好想,投入何老师怀抱,尽享何老师满怀满腹的温柔。然而,不能!何老师毕竟是老师呀!毕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呀!
何老师,毕竟走了,为了更多的学生,为了热爱的教育,继续去当评委,继续去欣赏那教育文艺的硕果。
闻着渐渐远去的何老师的脚步声,灵萝干脆闭了眼,泪珠再次从脸上滑落下来,滴到枕巾上。
不争气的萝儿呀,你干嘛呀。干嘛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呢?灵萝十分痛苦地怨恨起自己来。清醒清醒吧,何苦来着?但,没用!无论如何提醒自己,警告自己,都无从忘怀,无从排遣。何老师的脚步声穿过厨房,穿过过道,走下石梯,穿过底楼内室了,走过底楼外间了,出门了,已踏上公路了,终于无声无息了。
一种孤独和寂寞再次袭上心头。灵萝竟又朦朦胧胧地睡去。迷迷糊糊里,好像起火了,火势很大,正烧着老家的板壁木墙,浓烟缭绕在凤凰岭下。自已正躺在自家竹木床上,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隐隐听到父母焦灼的喊声。正在焦急万分之时,突然凤凰岭上飞来一对巨大无比的凤凰,张开五彩的翅膀,使劲地搧着荷塘的水,形成水浪,形成水屏,向老屋浇去。火迅速熄灭了,自已却已湿漉漉的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可是,没多久,凤凰飞走了,天空乌云密布,一瞬间,大雨倾盆,寒风袭人。突然,一股飓风刮来,自已被刮上天空,凤凰岭变小了,荷塘塆变小了,连东山也仿佛泥丸大小。隐约空中,云里有龙头,黑头,银须,蓝眼,正张开大口,喷出白练似的瀑布,瀑布向自已射来,自己惊吓得在空中翻了几筯斗,陡然掉进深不见底的水潭。这水潭不是别处,正是老家门前的池塘。只是不知自幼喜欢的池塘何时变得这么深不可测。荷叶是没有的,荷花是没有的,唯有荷茎直立于水潭之中,荷茎中空,直通阴河。灵萝儿感觉,透身冰凉,仿佛一颗荷珠正沿了荷管向下掉,管的四臂翡翠如玉,通体翠绿。正在寒冷之极时,却见来到一座宫殿,宫里床上一片金黄,雪白的蚊帐高高悬着,有一根血红的柱子悬在帐幔的金色衬钩上,直垂身侧,像带血的虹剑,吓得大喊一声:“天啦!”
猛地醒来,浑身湿透!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何文廷长长地舒了口气。
原来,何文廷终是放心不下。到学校评委台座了一阵子,始终牵挂着还在输液退烧的秦灵萝,再也没有心思欣赏演出的美妙舞姿和婉转歌喉或趣味盎然的相声小品。实在坐不住了,便向主评委校长同志说明了情况,就又悄悄离开,赶回居所,上得楼来。突然发现,输液管的血液已倒流了几尺长。心下骇然,好吓人啰,再慢一步,恐出大事。立即拔掉针头,用浸了酒精的棉球紧紧压住针眼。看着梦中呓语的灵萝,满额头的汗珠,心疼极了。便“萝儿!萝儿!”的喊叫起来。
看着秦灵萝醒来,方才舒了口气。用帕子帮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找来干净的衣服,放到床头,嘱咐她及时换下发汗湿透的衣服。便到厨房去弄点什么给她吃。毕竟被折腾了大半天,一定饥肠辘辘了吧!
何文廷出于师生的关心,亲自用黄糖煮了两个荷苞蛋端到她手上。灵萝微笑了一下,却将荷苞蛋碗放于桌下抽屉里。何文廷并不知晓,人于感冒后是不能吃蛋的。
灵萝或出于常识,或出于不敢承受这过于沉重的偏爱,总之,是始终不曾吃上一口。
只离了床头,捏了梳子,缓缓走向阳台,怏怏地伸了伸弱柳似的腰肢,双手拢了拢黑亮浓密的头发,左手捏了头发根处,右手握了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秀云般的头发,然后,用蓝白相间的绢丝带束了个蓝蝴蝶结。苗条的身姿,略挺的胸脯,微翘的乳房顶着浅蓝的衣服,在双手梳头发的牵动下,轻轻地颤着,在夕阳投身的光中形成迷人的剪影。何文廷看得有些痴了,但立即提醒自已,这是自己的学生!自已是老师,不得胡思乱想。只是出于关心,何文廷拿了件外衣,轻轻披到灵萝的身上,随便叮嘱了一句:“高烧刚退,别受风吹,谨防风寒!呆会儿,将黄糖荷苞蛋汤趁热吃了,再好好睡一觉!”说罢,就又离开,到学校去了。毕竟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处理呢!
没曾想,刚好是未曾吃的那碗黄糖荷苞蛋像导火索一样引爆了师母的醋坛子。听说,师母在学校找何老师大吵了一架。言称何老师从来还没有像关心秦灵萝那样关心过她,实在过分了。弄得何老师颜面无光,十分烦恼,但尽管自问堂堂正正,行事恪守师道尊严,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很无奈何。
“何老师处,是不能再住的了!不能再产生误会,给何老师添麻烦了!”秦灵萝次日便拖着病后的身子,独自搬离了何老师家,搬到学校刚新建教学楼的小小空房间里。
从此,灵萝更加沉默无语。郁郁寡欢地上课,下课,睡觉,却也相安无事。何老师与师母误会也已解除。他们又有说有笑地一起来一起去,过着幸福的小家庭生活。
秦灵萝,心无旁骛地进入紧张的复习之中。虽偶尔为何老师精彩的文采飞扬的语文课沉醉之余不免内心泛起春的涟漪,但已无暇顾及。心想,何老师的好,一辈子不会忘记,但为了何老师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必须深埋下自己倾慕的种子,埋得深深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哪怕一辈子不再发芽开花结果也在所不惜!谁叫自己是真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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