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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漫漫山冈只见盛开的夹竹桃（第1页）

四月的暖风将大地染绿。这是怎样的绿啊，生动，葳蕤，挺拔，向上，充满着勃勃生机。黄桷树亭亭玉立。夹竹桃盛开着火焰一般的鲜花。金缨子狗尾巴草蒲公英如河流一般逶迤开去。我背着手，躬腰曲背着，如一个龙钟老人一般，沿着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朝那名叫黄桷凹的小山村走去。

黄各庄镇红星煤矿在全国出了名。黑心矿主于道德因为藏匿矿难死亡的二十一名矿工被逮捕，虽然躺在病榻，却也没有了自由。红星煤矿矿长黄同西也被抓获归案。于道德的干女，玫瑰集团老总黄玫瑰事前早就卷款逃逸，而与这个案子牵连的一干人，包括省委侯常委，市人大主任黄同学，市安全监督局局长甘键等人，都因为涉嫌参股煤矿以及受贿而被双轨。市委书记周先文只受了降级处分，他被安排在市博物馆做了馆长，勉强算个副处级。

于美人却如地遁一般不见了。我如疯狂的狗一般到处找她。我曾经到她亲妈家，到黄各庄，到黄桷凹，到省城都找过，但是，却没有任何结果，甚至，连她的亲妈姆妈也一同消失。

于美人给我留下一张纸条，还有离婚证书。离婚证书很新，上面的章子红艳艳的触目惊心。纸条上留着几行字：“吴正，我走了，走得远天远地。你别找我，你越找，我越觉得你虚情假意。我不适合你。我曾经有那么一点爱你，现在当然不爱了。不爱，当然就只好分离，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好自为之吧。我有我的最爱，一是我的姆妈，一是我的亲妈，还有就是我的孩子。我厌倦过去的生活，其中，也包括你，尽管这对你不公平。你聪明能干，前程远大，假以时日，你会飞黄腾达。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她非常聪明能干，只要你真心对她，她一定是你最满意的终身伴侣。她，你非常熟悉，原来就住你隔壁，不需要我点破？也不会说我拉郎配吧？又，有一事相求，我走了后，每年清明，你去给我老爹上上坟，清理一下杂草，给他献上一只夹竹桃花圈。谢谢。”

纸条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日期，上面的话，却被我背诵得滚瓜烂熟。今天，我是请了假，来给我过去的老岳父上坟。

云朵厚了起来，翻滚着，犹如流水一样的官场。官场真的如流水，周老大一下，黄同方作了市委书记，而黄各庄镇的党委书记小六子，也升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做了我的顶头上司。小六子到任那天碰见了我，他打着哈哈擂了我一拳道：“小吴子哇，真他妈的山不转水转，我们又他妈玩在一起了！其实，我真的感谢你那漂亮娇媚的媳妇，要不是她把红星的事情捅出去，我能有今天？哈，你小子别楞眉鼓眼地望着我，我确实跟在于道德那老狗屁股后面走了几天。不过，那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我姓陆的能甘心做资本家的乏走狗？告诉你，此时彼时，我，却始终是我。”

我无言。感觉中，却好像被枪弹击中了一般，捂住胸，飞叉叉地逃逸了。

此刻，铅云厚重，大山无言。回头望去，漫山的夹竹桃火焰一般燃烧着。我瞩望着那烂贱而低俗的植物，感觉自己的心被烙铁烙了一样，好疼。

一路上，我顺手扳断那路旁的夹竹桃，到得那小破屋前，手里已抱了一捧。我没有敲门，知道里面空寂无人，敲也是白敲。我在那老黄桷树下坐下，从背包里摸出剪刀绳子，仔细地绑扎起来。我工作了好一会，一只小巧漂亮的夹竹桃花圈终于在我手里完成。真的好漂亮，绿的狭长的叶片，红的粉嫩花蕊。我抱着花圈，朝后山走去。沿着长着野草开满野花的小路，经过几蓬竹林，我看见了那座孤坟。孤坟上空青烟袅绕，一个人，一个白衣白裙的女人跪拜在坟墓前，喃喃地祷告着。是周玲玲，自从那次在省城遇见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她，怎么也在这里？

周玲玲脸色苍白，眼瞳幽亮。她双手合十，低着头，好虔诚的样子。

我走过去，将夹竹桃花圈放在坟墓前，与先前放她放的那一只并排靠着。我打开挎包，取出一挂炮仗。我将炮仗放在土埂上，然后摸出打火机点上。鞭炮劈劈啪啪响了起来，硝烟弥漫，炸出的纸屑四处乱迸。周玲玲没有动，如泥塑木胎一般。

我将香烛点燃，插在坟前，把供品放上。那是一只卤鸡，一碗猪头肉，一碟花生，一碟水果，还有一瓶烧酒。我慢慢跪下，给亡魂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蹲起来烧纸钱。纸钱是我在镇上买的，都是上亿的冥府通行钞票。火光熊熊，宛若盛开的夹竹桃。清风徐来，漫天飞舞着黑蝴蝶一般的纸灰。

周玲玲终于站了起来。她没有看我，慢慢朝山下走去。我望着她显得单薄的后背，将最后几张纸钱烧掉。当我回到那小破屋前，见周玲玲站在老黄桷树下，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我默默地朝她点点头，然后，朝山下走去。陡然，我看见几只狼一般的眼睛凶狠地盯着我，我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那是黄光头等几条汉子，他们抄着手慢慢朝我包抄过来。黄光头山一般矗立在我面前，歪着脑袋盯着我道：“狗日的小白脸，你把我们的好书记逼走了，啊？！”我迎视着那一道道凶狠的目光，愧疚而尴尬地笑了。我说：“是，我，对不住乡亲们。”这时候，周玲玲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将我搂住对黄光头他们道：“你们不要难为他，他是我老公。你们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好了。”黄光头咬牙切齿地望着我嗯了一声，呸地唾了一口口痰在地面，然后，同那几条汉子走了。周玲玲将冰冷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她对我道：“吴正大哥，你相信姻缘么？”

我无语凝噎。我缓缓地将于美人的纸条递给她，然后，决绝地朝山下走去。

她追了上来。她将她的小手团进我的手里，依偎着我。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我的顶头上司小六子打来的。小六子恶熊熊地道：“小吴子你他妈到哪里去了？我让你马上回办公室，晓得不？”

我没有回答他。我拽着周玲玲的手，瞩望着漫山风景。真的是好天好色好景致啊，远山近壑，一片葱茏，而那红艳艳的夹竹桃，在春风吹拂下迎风乱摆，真的宛如粉面含春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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