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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迟暮女悲往昔（第1页）

u0006好寒冷的初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城市，早已白皑皑一片。昏黄的街灯下，雪花漫卷，风妖怪一般刮来，打在人脸上，真的好像被鞭子抽似的，好疼。街旁，平素那葳蕤挺拔的黄桷早已枝叶凋零，真的如一个个龙钟老人，焦愁地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凄迷的街景。不时有枯黄的厚厚的黄桷叶片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惟有夹竹桃还是那么柔弱而坚毅。那是墨绿，葳蕤成一片，虽在肆虐的狂风中低矮了身子，可是风一消停，却又恢复如常，站成了街道一景。

我们站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嘴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着，似乎天气变化与我们有关。积雪的路确实不好走，轿车好像汪洋中的一艘破船，摇摇晃晃了好久，才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这是一个社区小诊所，简陋得只有三张病床，其中，两张却空着。

病榻上，躺着一位容颜枯槁的老女人。她双目紧闭，深陷的眼窝里，汪着两汪浑浊的泪水，右眼还糊满眵目糊。衰草一般的白发，灰扑扑的衣服，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受尽沧桑的老女人。

她，果真是周玲玲的母亲？那，按照推算，她应该也只有六十岁左右，为什么显得这样苍老憔悴？

我和周玲玲站在病床前。我轻轻地问道：“玲玲，是她？”

周玲玲点点头。她的娇媚脸庞苍白如纸，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朝下滚落。

我拍拍她浑圆的肩头，轻声地道：“玲玲坚强些。伤心，对你妈的病情无济于事。”

周玲玲止住了哭声。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是一位秃顶，大约四十多一点，一双眸子鹰隼一般锐利。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们是病人家属？”他见周玲玲点头，就不客气地道：“你们得马上把医药费交了。成什么话啊，抢救病人时间，你们都到哪里去了，现在倒来哭鼻子？告诉你们，心绞痛，要不是抢救及时，恐怕人早就拿过去了。我这里庙子小，也不是慈善机构，你们把医药费交纳清楚，可以把她领走。”

德行，什么医生啊！我很生气，真想一个巴掌扇过去，让他闭上自己的臭嘴。周玲玲陪着笑脸，同那医生一道去结算医药费去了。我走上前，用纸巾将老人眼窝里的泪水揩干，那一堆淡黄色眵目糊，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清理干净。我站在床前，仔细地打量着她。她，高耸的眉骨，清癯的脸庞，虽然岁月的风刀霜剑蚀去了她的风采，可是从那脸部轮廓，从那虽然打褶，仍然显白的肌肤也可看出，这是一个韶华已逝的美人。于美人像她，还是周玲玲更像？

看着看着，我果然发现，于美人的额头更像她，而周玲玲的下巴，几乎就是与她一个模子铸出。我捉着老人冰冷的手，暗暗地祈祷着，老人家，您可千万千万要挺住。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问你啊。突然，老人的手动了动，喉咙里嘶嘶作响，虚弱地道，“水，水。”我拧开床头的一只热水瓶，一看，还好，里面还剩一小口水，我赶紧用纸杯子盛了，把她脑袋扶起，将水送到她嘴边。

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的眼神好让人骇怕。左眼虽然雾气蒙蒙，却仍然精光发亮。而右眼呢，则毫无光泽，此刻，汪在一凼泪水中，死鱼眼一样。她一边喝水，左眼却不错眼珠地打量着我，那目光好刻毒啊，真的锐利如针，仿佛，能扎进我的心窝窝里。我赶紧装扮出鲜花般美好的笑脸，朝她眯眯的笑。喝完水后，老人精神好多了，她在我的帮助下，靠在床头，长长地打了一个嗝，眼窝里又噙满泪水。

我赶紧将纸巾递给她。她却没有接，用手背擦擦眼睛，然后，冷冷地问道：“你很好奇么，玲玲那丫头没告诉你，我右眼装的假眼睛？你，就是市政府那个叫吴什么正的科长？”

我差一点跳起来。这个女巫一般的老太婆，怪道不得右眼死鱼眼一样，原来却是假眼。可是，我和她素不相识，她怎么会知道我？

“小吴科长，我们家很贫穷。周玲玲工资也不高，还要负担我这么一个病老婆子，你们不合适。求你千万离开她，不然，我会被她活活气死的。”老人说罢，突然好利麻地跨下床，跪在地上，咚咚地给我叩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了，我根本来不及劝阻，就受了她几下。我急忙上前，要拉她起来，她却没命地挣扎着，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哭喊，“妈妈呀，你做什么呀——”是周玲玲，她从屋子外面跑进来，将老人一把搀扶起，送回床上。然后她转过身，恶狠狠地望着我道：“吴科长，你难道没有一点怜悯心？她还是病人，你为什么要刺激她？”

哈，这倒把我赖上了？我急忙声辩，“玲玲，你问问你妈，我对她说什么没有？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可是——”

周玲玲咕噜道：“你滚。”抓住我的手，要朝外面拽。我好像生根一般站着，她嘴里呼哧呼哧喘息着，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吴正，好哥哥，好姐夫，求求你出去好不好？”

“玲玲，我走不远，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可以了。”说罢，我悻悻地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老人突然叫道，“你，不是玲玲的男朋友，倒同我美美女结婚了？这，可是真的么？”老人已坐在床沿，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泪，重又沿着沟壑密布的面颊朝下滚落。

啊，她真是于枫，我的从没谋面的老岳母？可是，那黄桷凹村的老妇人又是谁呢？我，真的困惑了。

咯咯咯咯，老人突然仰头抱鸡婆一样笑起来。她的笑声尖利，爪子一般揪人心肺。“报应，报应哪——”突然，她的笑声嘎然而止。“跪下，玲玲死女子，你给我跪下！”

我一下愣住了，同时也觉得好笑，哈，她的做派怎么与黄桷凹那老妖婆一样呢？她，不会也把周玲玲的酥胸抓破，留下永远的痕迹？今天，我可得留神，保护好周玲玲。

正在这时，那秃头医生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钥匙摇晃得哗啦哗啦响，皮笑肉不笑地对我们道：“帐也结了，病也松活了。你们不是没有钱治疗了？慢性病么，回去养养也就是了，你们怎么还不走？我，可要锁门回家了。”

“哈，回家？好的好的，我们回家再说！”老人咬牙切齿地对周玲玲道。然后，抓过床边的一只拐杖，颤巍巍地朝外走。周玲玲早已爬起来，我把她手中的塑料袋接过，朝她努努嘴。她赶紧跑前几步，要搀扶于枫。“滚，我自己能走！”于枫挣开周玲玲，怒气冲冲地朝前走了。

风好像稍微小了一点，雪却越来越大。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在人的头上脸上，一会就化做水滚进脖子里，冷沁沁的。路上雪积得好厚，脚踩上去如踩在玻璃上吱吱响，溜滑。我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用手刮着脸上的水，一边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显然地，这老人必是于枫无疑，那么，黄桷凹村那老妇人又是谁？于枫既然与于海涛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又要离开？于枫是怎么回到城市，后来又怎么有了周玲玲？这一个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于美人，这样晚她还没睡？我喂了一声，她那里却好一会没有开腔。这鬼丫头，又捣什么鬼？她，不会以为我背着她干什么坏事吧？望着前边风雪中踽踽走着的于枫，我想告诉于美人，我同你的亲生母亲于枫在一起，却只问了一声：“美美，你还没有睡觉？”

于美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好沉重，重锤一般砸在我的心上。“兔，我……好想你。”

我喉头一热，感觉自己好像被电击了似的浑身一颤。她这样肉麻好反常，这可是结婚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沙哑，好像，还有啜泣？一瞬时，我的心好像缀着一块铅，显得好沉重。“美美，告诉我，你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笑了一声，就是这笑我也听出是装的。“我平安无事啊。兔，我就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好的，再见。”她敷衍了我一声，将线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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