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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回头,错愕之后是大喜:“哎哟五哥,什么风把你刮来了,快进屋坐会。”
这是一间办公室,白墙瓷砖地,猪肝红的大班台搭配黑皮沙发,角落发财树,铁皮文件柜,茶几上摆着成套的功夫茶具,墙上挂一幅字:诚信赢天下!
老六忙着烧水泡茶递烟,社会人抽烟只抽煊赫门,但不能只备煊赫门,桌上苏烟中华九五之尊都有,老六行云流水一般捯饬着他的工夫茶,李更生解释了自已的来意:微信不回,打你电话不接,托永超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你的办公地址,今天专门就是来等你的。
“五哥,我在淮北办点事,手机信号不好。”老六解释道,“去那边要账,奶奶的,现在生意真难干,老话说得好,屎难吃,钱难挣,其实最难的是要钱,外面该我几百个,这快过年了,我一分钱都要不来,下面工人嗷嗷等着开支,你说我咋办?”
李更生语塞,老六不等自已开口就把路堵死了,前年自已在对方这里放了七万五千块钱,当时说是借了救急的,后来老六说算入股得了,给你八分利,前后给了自已几千块的利息,也就一直没讨这笔债,现在儿子要买房,这七万五千块是首付里的主力军。
“俺儿结婚要买房,不然我也不会张这个嘴。”李更生还是道明了来意。
“五哥,你还记得当年咱弟俩在风华园工地干活的时候么?”老六忽然回忆起往事来,“那时候南三环上车还不多,咱俩半夜躺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楼面上,看着满天星星,你说要去上海发展,我说想去深圳闯世界,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你都该娶儿媳妇了,时间真是太快了,五哥,咱俩不但是仁兄弟,还是亲老表,我李荣雄可以亏欠任何人,但绝不会亏欠你。”
李更生叹气道:“头发白了,腰也弯了,啥都没混出来,咱们这一拜的仁兄弟里,你混的最好,老六,不是我不相信你,这七万五千块我拿不回去,你嫂子能活剥了我。
“我去找甲方结款,一百四十万的工程款,抵给我四辆二手车,我真是哭都哭不出来,要不这样,你开一辆走吧。”老六从皮包里拿出两把车钥匙,磨损严重的车钥匙上贴着车号的标签纸,一个是大众,一个是丰田。
七万五就换一辆不知道几手的破车,李更生当然不傻,他说要不你先给我一点现金应急。
李荣雄调出自已手机里的微信余额给李更生看,只有一百多块钱,又翻出皮包里的鸡零狗碎,车钥匙,公章,财务章,优盾,税控盘,还有几张商业承兑汇票。
“商票你要不?”李荣雄注意到了李更生的目光,但立刻又自我否定,“这玩意狗都不要,和废纸一样,我不能坑你。”
“想想办法吧。”李更生已经绝望了,七万五千块啊,儿子新房里的一间屋,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要不这样,我给你介绍个工作,你不是会操作机器么,过年前干一波,能挣个几千块,就在市区不用走远……”李荣雄又给出一个方案,李更生根本没得选择,反正最近没啥活儿,闲着也是闲着,他只能答应。
“五哥晚上别走了,我安排一场。”李荣雄说。
“不喝了,老三的爹老了,我得回去一趟。”李更生说。
“帮我烧个纸,我人就不过去了。”李荣雄拿出手机,将微信里的一百块转给了李更生。
李更生辞别了老六,坐地铁直奔火车站,他本来是不习惯乘坐地铁的,但是儿子在地铁上班,当爹的必须支持,而且每次乘坐都要站在门口,希望能看到正在值班的儿子。
很不巧,儿子这会儿是票亭岗,不在接发车岗位上。
老火车站还有去县里的绿皮车,票价十二块五,到地方之后有住在县城的仁兄弟开车来接,一起去给老三的爹烧纸。
他们一拜的有八个人,永超老二,李更生是老五,李荣雄是老六,来接他的是老八,乡下特别讲究人情往来,红白事上尤甚。俗话说买木头讲寸,买布头讲尺,灵棚底下分远近,没有血缘关系的仁兄弟们连棚角子下都没位置,也无需披麻戴孝,每人一顶孝帽子一朵白花即可。
深夜,仁兄弟们凑在角落里抽烟,更生提起买房娶儿媳妇的事情,大家就都叹气,说这几年大环境不好,苦不到钱。
永超说:“更生,咱兄弟几个里面,恁儿的工作最好,国企有公积金,多贷点,反正你们两口子还年轻,贷他三十年,慢慢还就是。”
李更生默默抽烟。
清晨,在灵棚守了一夜的李更生往家走,他踩着露水走在冬日的原野上,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映照着旧砖窑的烟囱和拾荒女人的城堡。
在城堡下,李更生递给女人一支烟,问她为什么要垒这么个玩意。
女人没回答,将烟夹在耳朵上,大笑着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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