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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问自己有没有错。这样的问题若是被轿辇后面的那些官员听到,恐怕个个都要伏地不起,主动请罪。塞北的王年轻有冲劲,但与之相随的还有其铁血一般的帝王心术。可这个头戴书生巾着青衣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虽然弯着腰,但却依然能让人看出他脊梁挺拔。他缓缓抬起头,与那个踩着血雨腥风登上王位的塞北郡王淡然对视。可以看得出,青衣男子并不畏惧,他跪下,只是为了他心中的礼。
“陛下无错。”这个西北大地最优秀的读书人轻轻开口,声音醇厚,“但臣也无错。陛下的道理是道理,臣的道理也是道理。”
书生话音落,但那塞北郡王却许久不开口。轿辇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冰冷了下来,一君一臣默然对视,双方都不再与对方多言,只是用眼神试探着对方的态度。空气宛若凝固,这轿辇内似乎成了一个特殊的沙场,轿内两人都巍然不动,只是静待这场意气之争止戈之时。一时间,轿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与轿外随行者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又或许是一炷香。那年轻的塞北郡王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让轿辇内的寒冰如阳春融雪般消失无踪,也宣告了这场无声战斗的胜利者。“好一个吴风伦,好一个西北麒麟子。明明就是认为孤错了,却非要用那般拗口的话来讲道理。”塞北郡王笑着摇头,随后将手中的狼毫落下,在那张上好的宣纸上书写了一个静字。
“那人下山,可保塞北百年霸业。但那人若是入了牵牛宫,则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吴风伦并不理会塞北王的调侃,只是继续进言。此话若是在轿外的那些老人看来只是多余,陛下之言分明是已经低头,这儒生非但不给台阶下,反而步步紧逼了起来。
果然,在听到这段话后,那塞北郡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手中的狼毫微微一颤,那原本大好的一个静字也因此存了瑕疵。“孤已经决定那人不入牵牛宫。你难道还非要孤说自己错了?”这年轻郡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恼怒,但却没有怪罪下去的一丝。
“不敢。”吴风伦低头。可那脊梁依然如龙。他是西北公认最为优秀的读书人,无数儒家圣人坦言自己在吴风伦这个年纪的时候远不如他。他是西北的麒麟才子,他入塞北王室并非趋权附贵,而是救国扶龙。
年轻郡王看着面前读书人软硬不吃的模样也是烦恼。如吴风伦这般的人才用起来最是痛苦,就像是良药苦口。你明知道这药吃下去是大补,但那入口的味道却让人恶心得不行。“罢了。”年轻郡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他将那千金难求的紫竹狼毫随手丢在桌上,不再看那读书人的颜面一眼。
“就如你的意思。但等下到山上,你可要在那些牛鼻子面前给足我面子。”年轻郡王坐在软榻上,对着那读书人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
山上,俞守司在寒风中已经等得有些倦了。那塞北郡王山上的速度着实太慢了,一众道士也等了太久,甚至连最有耐心的俞守司都有些不耐。但于礼数,这迎接的队伍却不能散去。所以就算后排无数还是稚童的小道士冻得瑟瑟发抖,但却只能偷偷在前面师兄的掩护下跺脚搓手。
比起其他人,刘知蝉要了无禁忌地多。这个道姑很没仪态地长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声音在如今寂静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晰。前排众长老听到这声音后身子都抖了抖。瞌睡似乎是会传染的,刘午阳听到自己大弟子的哈欠声也下意识地就要张嘴。但这企图却被身边的王庆阻止,他偷偷地对着自己师兄的腰间打了一拳。随后这个严厉的长辈不着痕迹地回头,对着刘知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刘知蝉缩了缩脑袋,低头去数脚下青石板上的纹路,但她依然感觉到王庆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扫了扫去。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持续多久,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山道上传来的阵阵脚步声。
比起之前塞北十六骑雷鸣般的马蹄声,现在的这些脚步声杂乱无章,着实有些没品。但山巅上的所有人的精神却都紧张了起来,因为在现在还能上山的,就只有那塞北郡的郡王了。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支贵气十足的队列,也看到了那无比尊荣的轿辇。塞北十六骑如铁铸的雕像一般跪在道路两边,他们没有高呼万岁,只是用拳头默默敲击自己的胸口。铁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十六人敲击如一声。仿佛这天地间多出了一个巨人,而那沉闷的碰撞声就是那巨人有力的心跳。
没有五体投地,没有高呼万岁,但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帝皇气全在沉默中飘散开来。后排的小道士们都长大嘴巴,眼神中悄然升起一丝名为敬畏的情绪。他们的身体微微打着摆子,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惧。
“师姐,这塞北郡王好大的威风。”俞守司抓着刘知蝉的胳膊,言语中有些激动。他的眼神敬畏较少,而憧憬更多。他在山上听过太多关于山下的故事,而天下最年轻的郡王正是故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边境征伐,江湖厮杀,宫闱谋略,这个庶出之子满身是血,却一步步坚定地走上了王座。俞守司到底是少年,就算修了道家清净,但对于这样热血痛快之事却还是没有抵抗力。
“出息。”刘知蝉感受到俞守司的手有些颤抖,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一对师姐弟低语交谈,但他们前排的长老们却已经迈步向前。于此同时,那山上钟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三钟齐鸣,一种清脆,一钟悠扬,一钟沉闷。在钟声中,王庆拿出一支卷轴抖开,大声地念出了上面按古礼书写的迎圣词:“丰,大也。明以动,治国齐民。观阳楼,迎塞北郡王!”
观阳楼王庆,修炼观阳楼秘籍坤德剑,号称圣人之下气机浑厚第一。在庞大的气机裹挟下,迎圣词夹杂着钟声回响山巅久久不绝,震得那些道观顶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如此气象当真是雄伟壮观,那轿辇后的官员就此默默跪下。而山上道士不行跪礼,却也深深鞠躬,行了大礼。在这众人朝拜之中,那轿辇大门缓缓打开,身着黑色帝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刘圣人多礼了。”那男子声音不大,但却清晰传入到所有人耳边。他男子女相,面如白玉,眸若星辰。这个男人踩着昆仑奴的肩膀与手臂走了下来,身姿挺拔宛如肩扛日月。这塞北郡王抬起头,突然轻笑了起来,“这么久了,我这才算是看到了真正的观阳楼。”
那郡王言语间似乎心情极佳,这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个好消息。但刘知蝉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俞守司捏得生疼。她有些责怪的转头,却看到自己的老实师弟如遭雷击,一张脸毫无血色满是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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