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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辋川（第1页）

王维对此处一见倾心，脑子里已全是他与阿宛在此处乐居的画面，不由喜上眉梢。

他强压住兴奋，走进院落，细细打量这几处错落有致的层楼叠榭，显是已空关许久，有些寥落。一个着粗布文仕袍的老丈人佝偻着从一间厢房中走出，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忙做揖道：“老丈，敢问这是何人的宅子……如此雅居，为何竟荒废了？”

老丈人抚了抚花白胡须，看了一眼他腰上的鱼袋，笑道：“又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英才……我说小郎君，若你还要想在朝堂上出人头地，便远远离了这里……不吉利！”

王维不以为然：“如此灵秀之处，自是荡涤浊心，又怎会不吉？还望告之这居所的原主人，若能承让……在下……“

他顿了一顿，略略有些羞赧之色：“在下……半年后要成婚了……”

老丈见他不听劝，不由长叹道：“这里，本是我送给吾儿的别业……他本也是少年进士，拜相入阁，可惜……这里的山水再好，也挡不住他的欲念……他已经在五年前，赐死于桂林了！”

王维略一思忖，不禁脱口而出：“您所说的吾儿……可是当年龙门夺袍，写出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这一佳句的宋之问宋学士？”

老丈深深地看他一眼，眼中竟起了薄雾：“想不到吾儿在朝堂缠斗了一生，客死异乡…可最终被人记住的，还是他的诗文与才华……”

王维敛了神色，眸中思绪翻涌，拱手向着老丈深深拜了一拜：“晚生太原王维王摩诘，在此拜见宋家翁老！幼时常听父亲教习诗文，常道五言至沈、宋，始可称律，有幸得阅宋学士文集，研练精切，稳顺声势，实为晚生纸上之师！”①

宋翁眼中那几颗浑浊的泪珠终于还是滚了下来，他颤声道：“好……好好……如今有人还肯为延清的才学正名，我……我死也瞑目了……”

他颤着手扶起王维，轻轻为他拂去了衣摆上的苍耳，低声道：“好儿郎……我知道你，你便是少时扬名长安，如今虽高中状元却因攀附公主而被清流见弃的王摩诘……你与我儿，如此相同的际遇，冥冥中或有缘分……我实在不忍心你重蹈他的覆辙！你字为摩诘，是洁净之意，可千万不要陷于这淤泥之中！朝堂利禄，皆为虚名；山水之间，方有真意！切记，切记！”

王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极为坦然地答道：“宋翁的嘱咐，晚生铭记于心！世间虚名，为他人道也；唯心安处，清浊自现……摩诘问心无愧！”

宋翁浊泪不停，却不住地点头道：“好……好！若延清当年有你这份定力与心劲，也不至于被荣华迷得失了本心！”

他挥手指着指这一片院落，叹道：“我已老迈，时日无多，守着这处辋川别业亦是徒增忧烦……今日你即寻到了这里，那我便作主，将这处钟灵之处赠于你作新婚贺礼！只望你日后，能在这辋川之中，拂去凡尘，守住本心！”

这份意外的惊喜，让王维更加期待半年之后阿宛的到来。

十五岁宦游至长安，这五年中他在长安城中辗转了多所居所，这一次，终于真真切切有了家的归属感。太常寺中的事一完结，他便策马奔向这处辋川别业之中。

王缙自从去了御史台院之后，公事极为繁杂，难得有一日休沐，却也会策马来这处新院中，陪着他一起除尘，扫瓦，须漆，一点点地恢复这里的昔日旧貌。王缙知道王维想在这里与阿宛安居，他便用这亲手参与翻建的宅院，来表达他对阿宛的歉意。

这一日午后，山外暑气难当，王维和王缙二人正端坐在山间竹亭之中，焚香调琴，却听到曲径之外一阵车马之声，像是有一队极奢重的车队旖旎而来。

王维不由停下了拨弦的手，却看那竹林外的小径中转出几个华丽的身影，却是帛儿扶着已然身子沉重的玉真公主，慢慢向他走来。

王维不由一惊，顾不上王缙诧异，狐疑甚至有些愠怒的目光，忙起身向她们迎去，惶然道：“拜见殿下……节气渐热，殿下如此奔波……实在惶恐！”

王缙亦起身，迎向玉真：“臣御史台王缙，拜见殿下！”

玉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兄弟二人几眼，笑道：“王家兄弟，皆是好皮囊！”

王缙瞥见她隆起的肚子，还有她眼中那一丝戏谑的目光，再想起这些时日在朝中听闻的那些传言，心中油然生起一阵厌恶，不卑不亢道：“下官还要回院中阅事，恕不能在此逗留！还望殿下海涵！”

说罢，他看也不看王维一眼，便挥袖而去。

玉真素日见惯了朝中一派清流文官的作派，只觉得迂腐可笑，并不以为意。

帛儿扬了扬下巴，身后一群着宫衣的奴婢有条不紊地奉上象牙席，屏风，冰山，凉扇等物，几下便将他刚才所坐的那间简陋的竹亭布置成了一处雅致华丽的纳凉妙处，又静默无声地退下，消失在竹林后面。

在这一片怪异的安宁之中，玉真却浅浅一笑，看着王维一身青衫竹冠，于林中仿若一尊洁净安宁的青玉神佛，眼底全是温柔的爱意：“寻了你几次，太常寺的人都说你不在舍监中……原来，是寻到了这样一个好去处……也不枉我跑这一趟了……”

王维见她水蓝色的襦裙外虽只穿了一件绣着蓝色莲花图案的月白素纱罗衣，额头却微微地淌着汗珠，眉头微蹙，腹部比起上次所见更是大了一圈，竟生出了一丝心疼，垂头低声道：“……还请殿下去亭中安坐吧……这里虽简陋，却有山风习习，流水潺潺，正适合纳凉……”

帛儿这才满意地凑趣道：“王家郎君，你这句倒还像话！我家公主如今身子笨重，也就是为了你……”

“多嘴！”玉真轻喝了一声，截住了她的话头。

王维只当没听到，引着她们去竹亭中坐下。

五月天气多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却已阴云密布，不消一会，便有山风吹起，骤雨倾泻，烟雨蒙蒙，犹如人间仙境。

几人坐在亭中吹着山风，都觉得心神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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