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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彧斟了一杯茶给楚之,抬眼瞄了她,整理清楚思绪,语气冷淡了许多:“阿楚,别提放妻书或是休书。我不愿意!”他说得很肯定,内心却凉了不少,又道:“阿楚但求自保,某无话可说,可为何一心逃离呢?”
尚楚之惊了一下,诚然她晓得和离是一件难事,却也没想到周宁彧会拒绝地如此干脆。更重要的是她本也不指望凭着这点末流的消息能谈成交易。不过,头一次当赌徒的尚楚之莫名有些兴奋,毕竟似乎自己还是猜得差不离的,否则周宁彧又怎么会亮出底线。
一向云淡风轻的周宁彧现下看着楚之带笑的清亮眸子,丝毫不能揣测她的用意,倒开始伤脑筋了。所幸他的涵养一直了得,即便掀开场子说些透亮的话,也能不急不躁等着楚之磨磨石的慢功夫。
未能如愿激出他更多的话语,尚楚之还是略微有些失望。蜻蜓点水得沾了茶水,也不禁对自己的举止感到好笑,其实她压根没思虑自己要求些什么,那么这般莽撞地去掀开又为了什么呢?
尚楚之无语极了。本来应该似往日一样手札收集,还愁没有谈判的资本吗?右手撑在下巴处,为难地皱着眉。
这番苦恼落在周宁彧眼里可就一点儿都不是滋味了,他还以为楚之除了离开他竟别无所求。他当真分毫都讨不得她的欢心吗?宁彧看着出神的小姑娘苦笑,喝茶压下心里的烦闷,不动神色地将她的眉目收入眼底。喜欢,好像不够说明她在心里的分量了。可是在他心头剜肉放血的女孩分明不在意。
尚楚之心里没有周宁彧这样多的千曲百转,一心一意地思忖可以要什么。最后皱着眉艰难地开口:“我要这座宅子。”
周宁彧失意地应承:“好。”起身离开不久就差子由送来了地契。
反而看着失魂落魄的周宁彧,尚楚之十分诧异,这个房产显然没有清兰坊有价值,他怎么就难过成这般模样。
特意避开尚楚之的周宁彧早早出了门,约着和子由在烟雨楼碰面。一路谨慎、七拐八娆地来到郊外的竹林。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当初遍寻不得,终于在偶然机会下找到了竹林的秘密,却追着马车亲眼看见尚楚之跳崖。终于把她寻回来了,可是他们俩却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周宁彧看着竹叶互相摩挲,一阵阵沙沙声也传入耳中,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能像竹子一样无心地扎根。是不是自己投入过多的情绪,才逼得她一步步后退?这般死不肯放手的自己是不是太过难堪?
依着八卦绕进了竹林里的小屋,看着那些落在自己手上的人,周宁彧还是收了收自己近来不受控制的心绪。
于是坐在石桌子处,又同往日一样,洗茶、高冲、低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漂亮得不像话儿。然后握着闻香杯,轻轻地嗅了嗅,淡淡然开口:“刑讯逼供,某虽不长,但绝无好手段。”接着,周宁彧缓缓放下杯子,却身形极快地站在了昨天捕到的灰衣人旁边,一把扯下蒙巾。最后食指和大拇指紧紧扣住对方的下颚,微笑着撕下了人皮面具。
指尖掂着面具丢下,嘲讽的脸色一点也不客气,周宁彧扯着嘴角笑得有些无耻:“就这样滥竽充数的本事也好意思混在道上?”看着诧异的子由盯着自己,周宁彧也不打算挽救一下自己往日里清冷的儒雅形象,继而冷冷道:“你上头的贵人没告诉你,被抓了,首先就应该寻死吗?”
那人听到这句话之后,脸瞬间黑沉了许多,眼睛死死扣着周宁彧,似乎要从他身上剜下什么似的。
子由接受到周宁彧瞟过来的一眼,便上前扔了一颗药丸到灰衣人嘴里,“总是要死的,我们送你上路也一样。”
灰衣人铁青着脸,他本以为自己会受一番肉体折磨,没料想对方却想直接解决了自己,于是脑筋一打转,沉着声道:“你们以为这样的手段就能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了吗?”
子由扬了扬手,接过须臾回到桌前的周宁彧泡得茶,挑眉笑言:“这样的身手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从你们这软硬不吃的人口中找线索?”润润嗓后,他又跟着说:“把你们集齐了,再送到你们主子面前,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好过一些呢?”
灰衣人原本黑沉的脸忽然就白了下去。
周宁彧没错过他突变的脸色,立时就联想到他的上头人手段大抵有多凶残。周宁彧笑得人畜无害,“走你这样的路,活路本就不多。某从来知晓,自然没想依借你们的力量。”
灰衣人知道周宁彧所说的都确然如此,身形略晃了晃后镇定道:“真若如你所说,又何必丢个药给我呢?”
周宁彧笑意更深,昨日的苦闷倒褪去几分,继续摆弄着眼前的茶具,慢条斯理地啜着茶:“没什么用,就是闲来无事,耍你的。”
灰衣人握紧了拳头,把头别到一旁,冷哼:“平白羞辱,哼,算什么好汉。”
“嗯,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般好笑的话。”周宁彧皮笑肉不笑得从容地添了水,又把红泥小火炉架在枣核碳上煨着,“一个混在黑道上的人也挺好意思提好汉二字的。莫不是跟着官家久了,忘了自己的用处吧。”他撒了一把枣碳,加了火,拍拍手,压根没把灰衣人的不屑放在心上,“是不是主人家太蠢了,连带着把脑袋拴在身上的你也不灵光了?”
子由在一侧,默默地偷笑,不禁望着灰衣人深表同情。毕竟爷一向懒得讲究世人的君子理论,虽然一副翩然公子如玉的模样,但确实没怎么在意这些无谓的枷锁。
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灰衣人低头看着自己吊着的手臂,不再出一言以对,只直直地盯着周宁彧,想瞧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周宁彧也丝毫介意被自己的手下败将盯着,仍旧饮茶。一刻钟后,还因为无聊,挖出了一副围棋,同子由手谈一局。子由也兴致颇佳地起了先手。
被彻底忽视的灰衣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倏而,又沉静了不少。只要活着,总还有希望解决问题。
黑白子缠斗地倒不厉害,两人不过起着兴致,却并没有真有心思下棋,于是堪堪二三刻的功夫,棋局就出了结束之象,尽管此番还有落子,也救不过败局。终了,子由叹息:“爷毕竟是我启蒙师父,这么多年还是赢不了。”
周宁彧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白子,侧头看向灰衣人,面无表情地说话:“还奢望里头锁着的那个人能救你们脱离,可真够愚笨的。”
要不是双腕被周宁彧弄折了,现下他一定要再和他比上一比,灰衣人瞪着周宁彧,面目有些狰狞却不吭声。
周宁彧落下最后一子,慢慢悠悠地开始收盘。然后微笑着看着灰衣人,透出一种莫名的渗人的感觉,他把棋子放进盒中,手从腰间取出折扇,撑开摇着,“将军来了许久,可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哈哈哈哈哈!”粗犷的笑声响彻竹林,明明是个白净公子,却笑得一点也不周正,倘若阿月在,一定要开口嘲讽这般的辱没斯文。
被唤作将军的人,从屋后绕了出来:“辞官的周尚书,是你昨夜让鄙人潜伏在这里的,现在装不知道了?这玩得是哪一出?”没拿正眼去瞧灰衣人的将军居高临下地盯着茶具,双手架着一点儿也没有糊涂——看不出周宁彧在作什么的模样:“你们读书人曲折的心思可真难猜。”
灰衣人顿时有些萎靡不振,他自负身手不差,不若如何能成为前线探子,可眼前无视自己的人昨夜已至,他却全然无知无觉,难道自己的功夫这般不济?颓唐的人脸色愈加发白。
子由见了也跟着笑了,“靳风云究竟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让别人死的痛快些吧!”
靳风云豪饮一杯,仿若喝酒一样,把茶灌入肚中,坐下掏出一本册子,神秘兮兮地靠近:“嘿嘿嘿,就是这个。和贪官一道的,但凡做过,必得有本账目。”他摸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看向周宁彧,“这是不是你说的,不然自己贪了多少都不知道啊!”
周宁彧挑了眉,微笑着看风云身后的灰衣人,“让你们待在熟悉的地方,就是想知道你们在这里还能埋下多少秘密。”
靳风云不甘自己同册子被冷落,扬扬手中的证据,开口说话:“记账的人向来有自己的行话啊,这可得你们自己解去,我不趟浑水的!”刚闭上嘴巴,便起身抚平了袍子,终于看向灰衣人,笑意融融:“哟,真可怜,手都折了。看来和里面的那个废材一样,功夫太差!”
灰衣人真动怒了,双眼几乎瞪出火来,龇着嘴,吊着的手也激动地举高,最后还是放下了,看见不知何时被子由拖出来的黑衣人的一瞬间,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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