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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秦缈这句嘲讽的话落下之时,秦缈能从沈君雅那双肮脏的眼里看到实打实的希冀,就好像是困在沙漠里的旅者看到了绿洲;贫困潦倒的赌徒看到了金山银山……贪欲所勾织的浓厚的黑,将其原本就浑浊的眼,衬得更为腌臜。
身上泛起的毛骨悚然的冷意之后,源源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恶心感。
秦缈紧咬着后槽牙,一手牢牢地攥着雨伞柄,极力按捺自己此刻将要爆发的情绪,生怕自己忍耐不住的下一秒,便将雨伞狠狠砸过去,提前让沈君雅下地狱。
原来,他在打这个注意……
沈君雅被诊断出由慢性肾小球肾炎所引起的肾衰竭,除了依靠透析来苟延残喘之外,只有肾移植能挽救沈君雅的这一条烂命。国内的器官供体数量稀缺,排队等候移植的病人又是供体数量的几倍不止,想要等到一个匹配自己的肾供体,恐怕七年、八年都不一定能等到。
但随着医疗科技的发展,亲体移植的供受者之间的组织相容性较好,使得免疫排斥的风险相对较低,免疫抑制剂用量相对也较低,能减少药物毒副作用。而且最重要的是,亲属活体移植能让沈君雅不必遥遥无期地等待着供者的出现,在最大限度中保证,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健康。
呵。
秦缈脸上的冷意已不是外头寒冬腊月的风所能比拟的,她不断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在心底对沈君雅还抱有一缕期待,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些废话?!
秦缈“唰”地一下站起身,手里拿着那柄黑色的长柄伞,快步走到沈君雅的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瘦脱相的男人……住院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的折磨。
她仔细端详着男人的样貌,就像是在评鉴一死物的价值,深沉的眼眸之中,不见光亮,更不见男人的身形轮廓。
秦缈也不知沈君雅头顶的大半白发是何时长出来的,或许是被她第一次坑进局子的时候,或者是被自己的掌上明珠再一次送进去的时候……又或者,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时。
“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秦缈站得笔直,身形板正地挡住了身后光源的大半,头微微垂了一个角度之后,睥睨着病床上宛如一条死鱼的沈君雅。
后者微微长大了嘴,浑浊的目光中竟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谄媚。他想举起手,可浑身插满的管子以及久久只能靠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体征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做这样高难度的动作。遂而,秦缈只能看到那靠近她的一双手,手指蠕动了两下后,便像是气球泄了气一般软趴趴地瘫倒在洁白的床铺上。
秦缈心里觉得好笑,陷入阴影的一张脸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耐心地等着沈君雅开口。
她想要听一听,来自地狱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室的沉默中,除了两道轻重不同的呼吸声外,也只有医疗设备发出的声响。沈君雅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俯视着他的秦缈,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一动不动。又过了几十秒后,那双眼珠子又重新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沈君雅费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殊不知落在秦缈眼中却是可憎可恶,如同龇牙咧嘴的兽相。
男人沙哑的声音宛若撕裂一般,即便沈君雅特意放缓了声调,费尽力气让说话的声音变得柔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缈缈……你也知道爸爸受的苦……秦家看不起爸爸,所以爸爸才一心都扑到事业上……”
“但是……即便爸爸从前很少陪着你,那也从没有吝啬过……对……对你的爱。”
“一切都是……都是爸爸的错。”
“你原谅爸爸……救救爸爸……好不好?”
沈君雅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基本都是那些秦缈已经抛诸于脑后,想都想不起来的事情。可男人却能说得那么流畅、详细,仿佛一切都印在他的脑子里不曾忘却。沈君雅一遍又一遍地带着秦缈回忆过往,想激起秦缈心底那一丝丝对于过去美好日子的怀念与柔情。
但直到沈君雅说得口干舌燥,声音再度嘶哑,也不见秦缈有一点反应。
秦缈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光,让沈君雅无论如何费力地朝上看,都没办法窥探出秦缈脸上的情绪,直到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响起——
原只是一道如同电流一般的笑意,但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而始作俑者一手叉腰,一手将长柄伞直立于地面,如同拐杖一样支撑着她的身体。
“哈哈哈哈……”秦缈笑得直不起腰,连带着眼角都笑出了水汽。
也就在这是,沈君雅看到了那被光打明的半张脸,那眼中的讥讽、嘲弄以及怜悯都快从眼眶里漫出来了……秦缈就像是在看一个自娱自乐的小丑,以上帝的视角俯视着。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脑袋里究竟都记了一些什么东西?”秦缈将一只手置于唇前咬住,笑声断断续续地从唇缝里溢出,连话音都变得含糊,但好歹能让人听明白,“那些垃圾都记在你的脑子里,怪不得你做什么都一败涂地。”
沈君雅听了秦缈的话,气得身子奋力往上抬一下,但也只是稍稍离开了枕头两寸左右的位置。“你……你这个不孝女!”
“啧。”秦缈依然一手撑在伞柄上,不耐地皱了下眉,“我还以为你能装得再久一点呢……没想到了,这才几句话的功夫?”
“还有……”秦缈微微弯下身,好似近距离观察沈君雅龇牙咧嘴地丑态,唇角自然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既然觉得我不孝顺,那你就去找那个孝顺的呀?”
“难道……你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不肯捐一颗肾来救你的命吗?”笑还是那副模样的笑,只不过秦缈那双深邃的眼,宛如浓墨一般不见底,光是盯着就让人不由发怵。
沈君雅原还想再骂两句,但视线一对上这双眼睛,便在一瞬间忘了所有想要说的事情,只剩下了打从心底泛起的战栗。
秦缈想,自己还真是太过善良了……
居然忘记,“若是给人性留下一丝余地,人性就能给你撕出一片天地”的道理。
她本来啊……就不应该抱有任何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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