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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岸看了他一眼:“东北正处战乱,梁先生并非战地记者出身,去那个地方并不适当。”
叶微舟也同意钟岸的说法:“日本人盘踞东北,甚至在长春建了个满洲国,梁先生你是文员,写写文章可以,若是要去战火中,没有经验,不晓得如何保全自身,那太危险了。”
她问:“若是报馆决策失误,便好好与他们说一说……”
“不是失误,”梁平章笑道,“实际上,也是我主动请缨要去东北的。”
叶微舟一怔:“为何要主动去东北?纵然说是为了民族大义,但毕竟藕荷她怀了孕,天青他又不太会照顾人……梁先生你若是去了东北,不在藕荷身边,那……”
“正是因为藕荷怀孕了,所以我才要去东北。”
叶微舟实在不能理解:“为何这样说?”
梁平章低头望着杯盏中波纹荡漾的茶水,道:“前些日子,听闻叶小姐遭遇的枪击,我便一直想要写一篇文章。斋藤会社此事做得龌龊,自然无法容忍。”
顿了顿,他皱起眉头,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将温热微苦的茶水吞咽下肚,他才继续说:“文章我写好了,报馆却不予刊登。说我的文章没有事实,不足以为信,会误导读者,让上海社会动荡。”
关于此事,叶微舟听钟岸说起过,当时便觉得报馆做得过分。
但听梁平章本人说起来,给她的震撼与愤慨明显更甚。
钟岸道:“以梁先生的为人,文章做得严谨,不可能有误。不过是斋藤会社手眼通天,报馆受了威胁。”
“梁先生是因为此事才要离开上海吗?”叶微舟问。
“算是,但也并不是全部理由,”梁平章抬头看向对面,“还有藕荷。”
“藕荷?”
梁平章神情凝重,道:“藕荷怀孕了,水肿,食欲不振,睡眠浅。我本该照顾她,但我又不能放下报馆内的事务。如今有太多人在受苦,我无法袖手旁观,只顾小家。”
叶微舟皱起了眉头,又听见梁平章继续往下说:“报馆内事务繁多,接触到各方势力,我在外处处碰壁,难免心情不佳,回家以后藕荷常与我发脾气。我与她都不痛快。如此的情况发生得多了,我便想,或许给我与藕荷两个人一些独处的时间思考和放松,情况会稍微好一些。”
否则,他内心不畅快,赵藕荷又总是发火,对彼此都不好。分开冷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来此并非是要听叶小姐或是钟先生的意见,”梁平章一边说,一边将杯盏放回到桌面上,“我是来告别的。”
在上海许多年了,利益场内交错纵横也有许久,可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临走之前,他总觉得应该向谁告别,像是完成某种仪式。可绞尽脑汁,他所能想得到的居然只有叶微舟与钟岸夫妇二人。
“那……”叶微舟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眼以后,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了。
倒是身边的钟岸接上了她的话茬:“那么钟先生,在东北一切小心。”
梁平章应了。
他的神情严肃了一些,又道:“那么藕荷,或许要拜托钟先生与叶小姐帮忙照看了。”
“梁先生请放心,我与微舟会好生照顾赵小姐。”
由于火车班次的缘故,梁平章不能久留,晚饭自然也不能留下来吃了。叶微舟与钟岸送他出门。
在门外,上车以前,梁平章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叶小姐,当初斋藤会社走私登报一事,我与你之间有过一些矛盾。因为那件事,我甚至没有去参加你的婚礼。虽说到如今我依旧不同意你的看法,但当初我对你实施冷暴力的确很不应该。”
叶微舟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梁平章笑了一下,坐上了汽车。
车辆行驶以前,叶微舟向前走了一步:“梁先生。”
梁平章转头看向她。叶微舟努力抬起嘴角,向他露出微笑:“你还欠我们一顿晚饭。等你从东北回来,再带着藕荷与天青一起来。”
梁平章点头:“好,说定了。”
车辆远行而去,天色暗淡。继丁惟恭以后,梁平章也离去了。一是作为师长,二是作为友人。不知道为什么,叶微舟总觉寂寞……
身边的钟岸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微舟,我们去吃晚饭吧。”
叶微舟看向他,视线停留了一瞬,接着笑眼点了点头:“好。”
……却又似乎并不那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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