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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身倒了香饮子递给他,“过两日得闲,我上王府去一趟,看看婚房怎么安排为好。”
他听了,心里涌动起一股温情来,暗想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开始正式规划将来的生活了。
望望眼前这人,娉娉婷婷,波澜不惊,他愧怍地说:“对不住,原本这些都该是我这头打理的,如今因长辈不在上京,要偏劳你来过问。”
肃柔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我一日隔一日教习贵女们,闲暇时候也多起来,偶而过去看一看,不费什么手脚。”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家中没有长辈坐镇,什么事都要自己料理,紧要关头若是遇见不能下决心的事,也没有人帮着出主意。至于好处,大概就是所有待要出阁的女孩儿都梦想的,上面没有公婆,也没有兄弟妯娌,不用寸步留心事事谨慎,过了门即自己当家做主,比好些四五十岁仍听令于婆母的,要强得多。
这是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心,当然不能说与他听,有得有失,所以现在就算操劳些,也是愿意的。至于将来,万一回陇右,孝敬公婆是应当,但自己那时也不是新进门的媳妇了,就算姑嫂妯娌多起来,自然也不会犯怵。
这时一队端着食盒的婆子到了廊下,向上回禀:“二娘子,老太太打发奴婢等送酒菜来,问二娘子,可要铺排起来?”
肃柔应了声好,蕉月和结绿上前接引,将菜色一个个运到案上,像玉灌肺、雪霞羹、莲房鱼包等,都是夏季时令的菜色,满满摆放了一桌。最后还有戚里①酿造的美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公雅成春”,装在精巧的酒注子里。肃柔不由失笑,祖母真是个周到的人,就连酒品都预备好了,果然将这位郎子奉若上宾,也不忌讳人家是在深闺中做客。
赫连颂则是高兴的,看着这些佳肴感慨:“这几日吃住都在衙门里,伙房做的菜色真是一言难尽,我跟着吃了几日,吃得人都要疯魔了。”边说边执壶给她斟了一杯,“我敬娘子。”
肃柔被他叫得没了脾气,端起酒盏和他碰了碰。低头尝尝这酒,清爽很易上口,且也一点不觉得辛辣,和平时喝的桂花酿一样,喝不醉,用来消暑解腻最好。她放下酒盏给他布了菜,一面道:“几日没有吃好,今日找补回来吧,或是喜欢什么菜色可以告诉我,我命人再去做。”
他说不必,“这样已经够好了,菜色很合心意,更要紧的是对面的人。”说着眼波流转望了她一眼,直白,但很真诚。
肃柔呆了呆,兀自嘀咕起来:“你以前果然没有和姑娘打过交道吗?我怎么不相信呢……”
他立刻表示绝对没有,“这满上京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这样。你现在还不能体会我的心情,等你哪一日喜欢上我,到时候就无师自通了。”
肃柔红了脸,垂眼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哪有那么多不害臊的话。”
但这样轻轻的抱怨,就已经是对他澎湃情感的回应了。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在你面前装不了高深,心里想什么,就要让你知道。相处这么长时候,我算有些了解你了,你在禁中多年,学会了隐瞒自己的感情,倘或我再藏着掖着,那我们俩要相敬如宾一辈子吗?”说着摇头,“我不要相敬如宾,我要亲如一人。我看见很多表面客气,背后离心的夫妻,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把时间花在经营这种无情的婚姻上。”
肃柔听他说了一大套,只抓住一个细节,难堪道:“什么叫‘隐瞒’,我从来不会隐瞒。”
他微微挑起了眉,也不反驳她,只是给她布菜,笑着说:“娘子也多吃些。”
肃柔有些气闷,又无话可说,心道这就娘子长娘子短的,他最善于从这些细微之处渗透人心。早前称呼爹爹也是这样,张口闭口岳父大人,如今可好,干脆连着把她也一同拖下水了,脸皮真是厚!不过这样静静对饮,闲适地吃上一顿饭,倒是不错的体验。婚后的日常应当也会如此吧,有了伴,没有第三人打扰,就着晚霞喝上一杯酒……眼前这人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细思量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她中规中矩的人生,偶而总会出现一次措手不及——还有一个月,果真就要出阁了。
当然这一顿饭吃得还算舒称,饭后再饮一盏熟水,就是十分快意的人生了。
两个人慢慢闲谈一些家务事,肃柔和他说起三妹妹许了谁,四妹妹又许了谁,还有申表妹,许了登封县开国伯家。他听后迟疑地哦了声,“登封县开国伯……是上年才搬到上京来的吧?听说家里子女不少,家业好像也有些凋零了。”
肃柔沉默了下,其实心里也知道,宋家这样的伯爵人家,会与商贾结亲,必定是有所图的。前两日祖母和她说起姑母的意思,听着像是宁愿花些钱,也要让绵绵嫁入高门,既然这样就不便说什么了,待日后暗里嘱咐绵绵一声,就尽了姐妹的意思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时候有些晚了,赫连颂掩口打了个呵欠,肃柔见状便道:“我送王爷出门吧,回去好生歇上两日,恢复恢复元气。”
他却有些无赖地说:“要不然娘子安排个睡榻给我吧,我不进屋,就睡在这廊子上。”
肃柔断然说不行,“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可是我们就要成亲了啊。”他无辜地说,“况且我睡在廊上,又不碍着你什么。”
肃柔依旧不答应,“我还教着那么多学生呢,自己立身不正,怎么有脸给人授课。王爷不要再说了,快起来,我送你出去。”
他还想继续赖着,捧脸说:“我困得厉害,迈不动步子了……”最后还是被无情地拽了起来,一口气送到了门外。
不识趣的马车已经驶过来了,他垂首叹了口气,“你好狠的心。”
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在她院里留宿的,原本躲到小院里单独吃饭,就已经是太夫人的恩典了,真要是留下过夜,那才是坑了她的名声。可人嘛,总会有无端的恶趣味,想逗一逗她,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菩萨慢慢有了烟火气,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肃柔板着脸把他推下台阶,向他纳个福说“王爷走好”,转身便要返回。
他忙嗳了声,促狭也化成了笑脸,退后一步道:“我这就走,等我走了你再回去。”
肃柔只好耐着性子看他登车,车上小窗很快又推开了,一张精致的面孔从里面探了出来,切切地叮嘱:“说好了明日过府看看的,有哪里不顺心,吩咐底下人去办。”
肃柔说好,音节拖得老长,然后打发驾车的小厮:“慢着点,稳着点,走吧。”费尽周折,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
蕉月搀了肃柔往回走,边走边笑道:“我瞧王爷很依恋小娘子。”
肃柔纳罕地看了她一眼,“依恋?”
蕉月说是啊,“王爷在上京没有家人,好容易聘了小娘子,已经将小娘子当家里人了吧。”
肃柔无奈地笑了笑,所以一厢情愿只要演得够好,最后便会感动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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