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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年间的某一天,刚运到一批花石纲。这是产自无为军的石头,有个名目叫无为军石。据说运输过程中遇到了风浪,负责押运的人奋不顾身跳下河去才捞回来一些,死了好几个呢。然而这些和赵官家又有什么关系?负责检验的官员表示这些花石纲不合格,不能送上去。但送都送来了就不必退回去了,送到王相公府上吧。
当时,王相公正在故纸堆里翻一个说了你们也不懂的东西。翻着翻着就思考了起来,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庭院中,走着走着就撞到了大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怎么会在园子里?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然而王相公不是一般人。
只见王相公突然笑起来,一言不合踩着一块青苔,就这么奋不顾身地跌到池子里去了。
磕破的额头上血迹未干,红色晕染在水波之间,突然又想明白了一些没什么要紧的事。
完了,又被人算计被迫洗澡了!此刻的王相公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是,是不是该来个人把他捞起来!
正这么想着,一只渔网网住了王相公。王相公觉得这样寓意不好,给个竹竿应该差不多了。于是他要的竹竿这就来了。
只见一条黑大汉一手拿着竹竿挑起渔网,一手板斧看到颗人头习惯性地就想给他剁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不就洗个澡嘛,这么要打要杀的,洗还不行嘛,至于嘛!
黑大汉看到了王相公脑门上磕的那块新结的痂和那脸还没被水冲没了的黑面皮,突然丢下板斧,使劲把王相公拽到岸边,轻手轻脚地丢在金沙滩上,纳头就拜。
黑大汉带着乡音说着浑话,王相公听了个大概也没什么意思。唯一觉得不好消化的就是,长那么大,生平第一次被人叫成好汉。
好汉就好汉吧。王相公最低限度地回应了一下。于是第二件不可理喻的事发生了。
怎么一开口就是山东口音,还和那黑大汉一样……浑……
王相公一向随遇而安,反正这个自称叫铁牛的汉子就算被王相公说了最重的话他也一样听不明白,甚至觉得是在夸他。碰上那么个铁牛,王相公犟也犟不起来,就很随遇而安。安如磐石,安心拿个石磨盘砸铁牛然而搬不动也砸不到那种随遇而安。
铁牛说这里是水泊梁山,简单来说就是个山清水秀出贼寇的地方。王相公也不知怎么的就适应了这种不官话的交流方式,渐渐能不受乡音和浑话的影响,听懂全部的意思了。于是不可思议的第三件事出现了。
听铁牛说这里的强盗头叫宋江,铁牛管他叫哥哥。对,铁牛也管王相公叫哥哥。听那意思,王相公就是那个宋江。活了那么久才知道自己还能干土匪,专业不对口真的没关系吗?
王相公不打算计较这些细节。论犟劲一定是王相公犟,但只论劲就是犟不过铁牛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相公自犯不着和铁牛争。
王相公现在大名叫宋江,他跟着铁牛到了山寨,看到一面杏黄大旗,上面还有八个字“替天行道,忠义两全”。现在当强盗都要求那么高了吗?这字不错,寓意也好。当王相公看到忠义堂这个匾额的时候,就彻底放心住下来了。原以为是贼寇,原来是义士啊。只要有忠义二字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忠义堂上,一个员外,一个儒生,一个道士摆好了酒,就等他入席。王相公也不管是什么酒什么肉,反正吃了再说。铁牛也坐下吃喝一番,时不时地说些浑话。王相公也不去管他,倒是那个儒生被这铁牛怄了一肚子气,但由于读过书没有发作,只推说不胜酒力,要先去歇着了。
王相公看那儒生言谈虽是乡音却像是讲惯雅言的,不似铁牛这般粗野。又见他站起身来,整理了冠带之后,雅步慢行,走起路来不大稳便,似乎是有腿疾,便也推说有事,扶他去厢房叙话。
那儒生身上带有香囊,自带香气。那是一种像兰草一样淡雅,但和麝香一样极具穿透力以及留香持久的奇香。王相公读闲书的时候看到过,这是汉朝公卿以上的标配,现在早就不讲究这些了。这个儒生像汉朝公卿一样,不像是铁牛一起的呀。看起来这是个能交流的对象,王相公打算问他一些情报。
“这位……先生,尊姓大名?下……小人方才一时不慎跌落水中,被那底下的石头磕了脑袋,好些个事儿记不清了。烦请先生提携则个。”
“这位……哥哥,非臣……小子有意欺瞒,实有缘故。”
“先生有什么顾虑但讲无妨。”
“哥哥容禀。小子昨夜惊梦,跌下床来,以头触桌角,故此亦有些恍惚,不大认得人。”
“先生莫不也是……”
“哥哥所病莫非……”
“下官王安石,请教先生讳字?”
“臣姓荀氏,字文若。”
王相公和荀先生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读过经书,能写些个文章,很快就找到了文人之间的共同语言,也对于仕官游宦的人生经历产生了共鸣。两人很快就真的称兄道弟了。以目前的年龄看,王相公年长一些,一口一个贤弟的叫着这位出生年代比他早很多的后生。荀先生也秉持着入乡随俗的原则,发自内心地管王相公叫哥哥。
王相公从铁牛那里听到自己叫宋江,字公明。荀先生一直听别人叫他吴学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荀先生说了,他们那里人生前都是叫字的,死后才盖棺定论有个名。王相公说他们这里男人生前就有个大名,同僚之间相互称官职,关系较亲的私下相互叫字,写公文考科举用大名,也有用学名的。
王相公大概知道了荀先生应该真的是个汉朝的公卿,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颍川荀氏的那个荀令君。传说中的荀令流芳大概就是眼前这位荀先生的样子吧。荀先生也明白了这位王哥哥是他的后辈,目测应该还算当代人。
正在他们相见恨晚,恨不得能彻夜长谈到“晨鸡催不醒,拥被听松风”这种程度的时候,道士和员外就像厢房没门一样直接就进来了。哦,对了,门是铁牛轻手轻脚地一下推倒掉在地上的,准确来说现在是真的没门。更神奇的是,铁牛的两把板斧就这么插在裤腰带里,也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裤带那么结实,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了,尤其是某些喜欢“拆洗王介甫”的学生们。
荀先生本来是想站起来的,王相公却抢先一步拉着这几位已经进来的不速之客,也可能是真正的主人去后山亭子里接着喝。先生醉了就让他歇着,少一位先生也不耽搁弟兄们喝酒。大家都觉得没毛病,就由铁牛开路,四人去后山亭子里续杯。
后山有座亭子,叫“断金亭”。一路上,铁牛就是个免费的情报来源,他把他知道的能说不能说的都给说了。比如断金亭里死过个王伦,就是那个前前代强盗头。再比如那边那个土丘就是晁盖的坟头,埋在里面的那个晁盖就是宋江前任的强盗头。现在就是宋江的王相公看着周围的山水,顺口问了句宋江以后埋哪儿啊?铁牛也不含糊,那板斧指了指前头那片洼地,说以后就是那儿了。宋哥哥、卢员外、吴军师还有他铁牛都埋那儿,谁都不许抢啊!最多就给花知寨和他小乙哥留点儿地。其他人甭想!谁跟他抢他就以下一长串禁止播放内容。
王相公听着也就听着了,暗自庆幸还好荀先生没跟来。走那么长路不说,光那么个铁牛,还不得给他怄得香消玉殒啊!不过听也听明白了。那员外姓卢,有个亲信叫小乙。宋江,也就是王相公自己也有个亲信,姓花,跳槽当强盗以前是个知寨。呃,这种官兵自己当强盗的剧情真的没关系吗。说起来王相公自己也不是一国宰相就这么当了强盗头?还有个汉朝公卿来当个狗头军师。按这种发展,这个铁牛该不会是个子路吧?不对,这样就不该是宋江应该叫孔丘才对呀!王相公又在什么奇怪的地方突然就固执起来。
王相公从来就不纠结细节,纠结了有用吗就这么纠结!谁知道到这个有梁山贼的宋朝是哪家的宋朝,反正不是王相公当宰相的那个宋朝。四人转眼间就到了断金亭,还没坐定,那道士就使了个法术,把铁牛弄到云上给吹走了。这么不科学真的可以吗?
道士先自报家门,完全打破了套路。
“臣姬姓张氏,字子房,汉朝人。正从赤松子游,不觉迷路,即至此间。如今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法号一清,有个诨名叫入云龙。二位想必也不是此间人物,不妨也自己说说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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