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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舒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窗外树上鸟的啼鸣。当他睁开眼,去看睡在他身边的妻子胡宏巧时,她早已醒来,瞪着眼说:“你还别起来,地里活都扔那儿不做了!”
白舒星嚅嗫了几下嘴巴,他想反问妻子:“你为啥不起来呀?”但他只是咽了几口唾沫,连那句话也咽到了肚子里。他怕万一说出来,不知道胡宏巧得多少句来数落他。反正也没外人,这一会儿怕老婆,不算啥丑事儿。白舒星竟然笑了一下,连忙穿衣起床,就在他穿衣服的时候,还不忘记把手伸进被窝,有意或无意地抚摩了一下胡宏巧的乳房。
胡宏巧不高兴地说:“你咋没一点成色呀?”
白舒星呲牙笑了笑,坏笑着穿戴好衣服,这才正式起床。
天已经大明了。东边的天际似乎有隐隐的红霞。说不定,那正是日头将要初升时,阳光折射的奇妙景象。白舒星准备好了脸盆,到压水井边,就那么捺了一下,他便朝东厢房门口走去。到门口,轻轻的拍着房门,并低声地说:“光辉、荣辉,您俩快起来吧!趁着今儿外边没啥事儿,咱几个叫南地那黃豆给割回来。快起来吧!”
白舒星站在门口没动,待了一会儿,屋子里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便第二次拍房门,又说着刚才说过的话。这一回,他才听见大儿子白光辉说:“你说一遍就知道了,这不是正穿衣裳哩嘛!”
白舒星这才回到压水井边取水洗脸。
正刷着牙,有人“叮叮咣咣”地敲他家的铁大门。这副铁大门,还是前几天白舒星特地在邱岗镇街上秦强电焊铺订做的。当初用的所有材料,秦强都让他一样一样查看验证。秦强对他说,焊门的铁皮是0.2的,焊门框用的是1.2的镀锌管。这东西可结实,还耐用。你情放心啦,我不会坑你。大门焊好以后,白舒星说涂天蓝色的漆吧。他认为还是天蓝色的好看。秦强却说,咦,亏待你还扯天往外边跑这庄跑那庄给人家做事哩!应该涂大红漆嘛!扯天说开门红,开门红!这不是一个好彩头?白舒星就听了秦强的话,把大门涂成了大红色。
每天每天,都会有不少人上白舒星家来玩,也不论那忙闲。来听他和他儿子吹响器的人并不多,都是没地方可去,认为白舒星这个人不错。本来他人缘也就比较好,来的人也就格外地多。人一多,又没啥事可干,那就是打扑克,打麻将。虽然也论输赢,过吃喝。但彩头并不大,三五毛,一两块,主要是图个娱乐。和赌博不沾边。
白舒星嘴里含着牙刷,打开铁大门,他的初中老同学袁六站在了他面前。
袁六是河东袁湾的,这一大早就跑过来,白舒星心说嘴不说,八成是袁湾老人了。叫他的响器班子去吹响器哩。白舒星虽是这样想,但面上却堆着笑,先把香烟掏出来递给袁六,牙也不刷了,漱了一下口,这才把袁六让进屋里。
一坐下来,在袁六吸香烟时,白舒星自己却从衣袋中掏出裁好的纸条和细碎的烟丝,自己卷了一根。
袁六说:“舒星哥真会过日子呀!”
白舒星笑着说:“纸烟不中,吸一两根根本不过瘾,不胜咱自己炕的烟好吸。可壮!”
果然不出白舒星所料,袁六说他族家一个爷爷,是在前天病逝的,他这一老,年纪也大了,也就是那喜丧吧!族家商量着得用两班子响器,让他到老白坡来了。白舒星问袁六啥时候去。其实他的意思是现在就走,是等吃了饭再去。袁六眼一瞪,说:“现在就得走啊!赶紧叫俩孩儿喊过来,咱一路走吧!”
白舒星自嘲地笑着说:“这不,刚喊了老大、老二,扯半夜玩,早晨他们起不来,我说今儿可有个空儿,叫南地的黃豆给割回来哩,你一来,好,这活儿又干不成了。叫您嫂子自己干吧!”
袁六羡慕地说:“你中啊,舒星哥,一边种地,一边搞着这把活儿,比干啥都强。再咋说,你也是个民乐表演艺术家啊!”
白舒星又笑了,他说:“六儿,你光讽刺我,我吹得再恶,也没有你这个养猪专业户整钱。”
正说着话儿,白光辉和兄弟白荣辉一前一后走进来,他们都是认识袁六的,就很有礼貌地和袁六打招呼。这边,白舒星对俩儿子说,南地那黃豆也割不成了,您六叔叫咱早点过去哩!
这时,胡宏巧从里间走出来说:“哪恁急呀?我去做饭,等吃了饭您爷儿几个清走。”
袁六急得搓着手说:“不中啊,嫂子!这号事儿不急也不中。我来之前,人家老东家叫啥都准备好了。乍往儿这年关儿,谁家还稀罕那两碗饭去?时间要紧哪!只是舒星哥他们一外出做事,又该你受累了。等这个事儿办完,我来帮您割黃豆。”
胡宏巧笑着说:“你说哩吧,谁家不忙啊?”
待白光辉和兄弟白荣辉洗漱完毕,把唢呐、笙、铜锣还有扩音设备等都准备停当,白舒星说,咱这离得太近了,也不用机动三轮了,就咱几个人拿着算了。袁六也帮他们拿了一个大箱子,这才走出门去。
快过河的时候,袁六对白舒星说:“舒星哥,你没有准备再扩大扩大你的唢呐班子?就你们父子几个,人少啊!”
白舒星以为袁六要介绍什么人给他,先堵截住话头,说:“吹响儿这个事儿,名声不好听啊!好多人都看不起咱,下九流活儿,凑合着闲不住算了。老一茬人扯天说,戏子王八吹鼓手,剃头修脚拧灯笼。咱这侍候人的活儿,不好干啊!”
袁六说:“看舒星哥你说哪儿去了。这是啥社会呀?以前是啥社会呀?黑猫白猫,逮住老鼠是好猫。再说了,你这是民族乐器,您这一家子都是艺术家啊!”
白舒星说:“六儿啊,你情给我戴高帽了!”
袁湾庄也不大,就那五六百口人。一个老白坡,比得上四个袁湾。白舒星他们一进村,白舒星首先吹响了他的大笛。他的唢呐一响,他的俩儿子知道,这是要告诉主家,乐器班子来了。他们便也开始吹笙。他们吹奏的是河南曲剧中的一个调门,白舒星平时教儿子们的时候,对他们说,这个调门叫“苦阳调”,一般在戏曲中,人物开场的第一句唱词就是“我哭啊……”
袁六掂着白舒星他们的其他物品,在前边引路,不到十分钟,便到了办丧事的那一家大门外。这时,头戴孝帽,身穿孝衣的孝子,一边哭,一边领着头上束着孝布,腰里系着白腰带的众亲眷,迎接出来。这算是接上了响器班子。
待孝子和亲眷们鱼贯回到摆放着灵床的堂屋里之后,白舒星他们就站在当院中,又卖力地吹奏了一曲《刘备哭灵》。袁六这才把白舒星他们领到靠门左侧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下。这里摆放着三张桌子,白光辉和兄弟白荣辉开始扯电线,安置他们的扩音设备。一个特大的音箱,一个高音喇叭。白舒星则和袁六以及两个主事人,坐在一旁边闲聊。
桌子上,摆放着香烟、一瓶白酒,还有泡好的茶叶茶。这几种物品是必不可少的。哪一家办事,没有香烟,还真不中。还有叶子茶,只有待客时,办事时,才放开量子让人们喝的。平时,喝茶叶茶的人很少,一般都是喝白开水。但白酒不能不放。这是对响器班子的尊重。不管人家喝不喝,这个礼节不能改掉。
早多年头里,老白坡黑七少他老爷子吹响器,他日子过得细密,竟然也积攒下一些银子,置了田产,翻修了大宅子。有了钱,便供应黑七少他爹读书。到乡试考秀才时,有考生知道黑七少一家是吹响器的出身,就向主考官举报。但是在考场上,说是没法说的。那人便用毛笔串起一枚铜钱,然后放在嘴上,故意让主考官看见,随后,就指指黑七少他爹。一个吹鼓手,一个下九流人家的子弟,也想考取功名,这真真是有辱斯文,更是对大成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大不敬。于是,主考官问明了黑七少他爹的身世,当即把黑七少他爹逐出考场。这件事对黑七少他老爷子打击特别大,他发誓,这一辈子再不吹响器。不但自己不吹,以后子子孙孙都不能再吹。
这典故,河东河西,岗东岗西的老少爷儿们都知道。
白舒星说完了那个掌故,他俩儿子也把音响设备全都调试好了。这个时候,袁六也把早饭端了上来。四个菜,两荤两素,馒头、稀饭。袁六似乎很内行,对白舒星说,赶紧吃吧,您这把活儿我知道,等一会庄上有人来吊孝,老少闺女,亲戚们都回来了,你还能吃成饭?
也确实是这样。唢呐班子尤其是白事丧事时吹响儿,你正吃着饭,有客人来了,嘴里有饭也得吐出来,赶紧拿起家伙吹。人家请你来,就是让你奏哀乐的。白舒星父子就在袁六的陪同下吃饭,一边吃,袁六一边说,他是去的老白坡,东家又派人去关帝庙请了宝娃儿他们那一班子响儿。他们的路程儿有点远些,可能得一会儿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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