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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寻无常(第1页)

老白坡人的幽默表现在方方面面。就连生死大事也敢幽上一默。活着的人大都对生死看得极其平淡,而死去的人,留下的是活着时候的故事。

“寻无常”其实是“自寻无常”。传说有十八层地狱,最厉害的要数七殿阎罗,就是人们常说的阎王爷。他的殿前有两个听差的,分别叫作黑、白无常。阎王拿起生命薄,需要索取谁的性命,就由手举哭丧棒,拿着铁锁链的黑、白无常二使去完成。人们躲避惟恐不及,谁还敢去寻找他们?除非自己不要命了。

有那等不想再活下去的人,比如上吊啦、跳水溺亡啦、饮鸩自杀啦,这些不重视自身生命的人,也就是自缢、自杀之人,被老白坡人统统称为“寻无常”。那就是自觉自愿结束生命。

在白舒星没有成立唢呐班、黑文泰没开吊丝窑之前,那时候还是以生产队为单位。却说那位人称“老委员”的哲人,在刚刚解放初期,农村进行土地改革运动,老委员是贫农协会的委员之一,又是党员,代表着受苦的贫雇农们。后来,上了年纪,虽然“农民协会”早已不存在。但他的老委员之名却落下了。当时有年轻人认为他为全中国的解放事业立过功,传说他曾经给刘伯承驮过大炮。年轻人们对此莫衷一是,便找老委员去证真伪。结果,老委员把他们全赶了出去。经过讨论,年轻人们才知道,在解放战争那时候,驮大炮的是骡子。而他们把老委员比成骡子,显然是不合适的。

一到阴天下雨,不管是农忙农闲,吃饭前后,光棍汉老委员的屋子里,屋子外,都会挤满了人。都想听他述说国家大事,党政方针。他有一句最经典的话:“共产党方法大似气力。”意思是,共产党不简单,你看似办不成、办不到的,共产党做到了,做成了。之所以称他为“哲人”,整个老白坡村,没有人能辩论过他。他的理论几乎上没有人能驳倒。那就是老白坡人说的“抬杠”。有谁能抬得过他?没有!据说有一次,白舒星他哥,年轻的老金,终于把老委员给说败了。但老委员却说:“你这娃儿小小年纪,你头上长个?,你蹦蹦还能日天哩?”只这一句话,便把老金呛得哑口无言。

却说黑宝泰他父亲,人唤作黑山。儿子和儿媳相处得也好了,儿媳一连生下几个孙子,一家人过得也是火炭一样的好日子。有一天,他偶感风寒,也就是感冒之类的小病。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但他却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生中最大最难的问题,即生和死。一个人,生在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一眨眼,一晃身子,几十年过去了。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一个人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越想越糊涂,越想就越理不出头绪。在他眼里,老委员算得上是一个能人了。没有他解答不了的问题。他便带着这样的疑问去请教他的族叔老委员。希望能从老委员那儿得到一个圆满的答复。

老委员听罢黑山的提问,不假思索地说:“还是死了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活着有啥意义?没有!人之所以活着,纯粹就是为了受罪。谁有啥福可享?没有!只有死了,一切都解脱了。也就真正地享福了。”

如果黑山反问老委员一句:“你说死了好,你为什么不死呢?”也许老委员会有另外的解释。可在黑山心目中,老委员就是一个圣贤,他所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黑山回味着老委员的话,越想越有道理。这分明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那是中午时候请教的老委员,等到黃昏时分,他一个人走进生产队那寂静的牛屋,解下腰间那长长的战带,往梁头上一搭,挽了一个结,头往里一伸,脚下的板凳一踢,他寻无常了。就这么简单。因为有人为他指明了生死之路。因为人家说死了比活着好。在他对生和死这一哲学问题束手无策时,有人帮他解了围。倒不如说,是老委员给他指了一条死路。

黑山上吊以后,老委员为此后悔了好多天。他哪知道黑山想寻无常,是找他问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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