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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看着站在桌前迟迟不肯落座的明朔,只好踏步向上,整冠展袍,端坐在龙椅上。
明朔有些费力地和一众魔族长老们下跪,道:“尊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魔尊想起身扶起这位不世功臣,却被明朔摇头的举动制止了,他有些心疼地望着匍匐的年暮老者,人族的声音被无数魔族的朝拜声淹没,如同宝石沉入汪洋大海,很快带领他造就王朝的人就要离他而去,留给他的只是一片太平盛世。
明朔起身落座后,一众长老未曾落座,而是重新跪拜,喊道:“丞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魔尊似乎已然预知了明朔的举动,在明朔听到这声“千岁”时立刻就要站起来,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这个人坐在玉桌前一动不动。
魔尊与明朔的目光相接,依旧笑笑说:“就这一次。”
明朔无奈地接受了他们的跪拜,可他却明白,座下之人,包括座上之人,对他都是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地真心敬服。
魔尊临朝一百年,他也呕心沥血一百年年,盛世开启,天下大治,明朔却从没有想过乞一副骸骨告老归养,而是决心像前朝的万历首辅张居正一样,像蜀汉丞相诸葛亮一样。
“哪天劳卒任上,是我的福分,虽在异朝为官,我无愧于大明朝,来日若与张公孟希相遇,还可有两句话说”,这是明朔一百岁生辰时的原话,现今又过二十载,他的功绩只多不少。
满座魔族,先贺丞相生辰,继而是丝竹乐舞,还有两出明朔爱听的戏,一出是《苏武牧羊》,一出是《昭君出塞》。
四处嘈杂的声音不包括丞相这一方天地,敬词贺诗明朔静听,但来给明朔敬酒的魔族都被魔尊挡住,所有敬“人父”的酒全都灌进了魔尊的嘴里。
明朔被酒气熏得有些恍惚,金銮大殿上,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已身处魔朝还是明朝。魔族们非但没有争斗厮杀,更没有人族的贪婪欲望,大明律施行至今,在魔朝用得上的时候屈指可数。
魔族比人族可爱,比人族可敬,此时明朔内心是这么想的,很快他就联想到魔族回界后他最担心的一件事:人心不足。
他好不容易把这块土地治理地井然有序,把命都化作血水浇灌在里面了。
但人族的回归,极有可能把一切的成果都毁去,可他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连魔都能安分收礼,人为什么不能?
他更寄希望于明朝的后继之君是魔尊一样的圣君,只要明君在位,他苦心经营的局面就不会被砸得太烂。
想到此处,明朔不禁举起玉桌上盛满酒的金盏,朝着魔尊敬贺一番。
但这杯酒下肚后没有消去心里半分愁苦,反而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礼叹看向面容不知滋味的明朔,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激来。
作为六部尚书的礼叹,也是丞相下的一把手,朝务很多事都是明朔决断,然后交由礼叹审议再派发六部。
丞相之位的交接早过了,只要返回魔界,礼叹就是魔界的二把手,虽然他对于权力有所渴望,却对于“人父”无比尊敬,他把明朔看做榜样,礼叹有自已的私心和畏惧,明朔却是留在这片土地上等死的人,早就磨灭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权力争夺的野心,因而礼叹始终不能望其项背。
礼叹斟满酒杯朝明朔一贺,明朔没有拒绝,同样以满杯回敬。
这场盛大的宴席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进行得很仓促,许多流程能省则省,礼仪朝拜能免则免。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日,魔族对这片土地的掌控权只剩下一天,为着回魔界的事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能带走的东西基本都装进了魔族特有的魔戒中。
但是人和魔在离家时的特性是一致的,不到最后绝不会把东西收完。
因而灶头的锅碗瓢盆,犄角旮旯里的玩意,藏在麦苗下的锄头,甚至长在地里的瓜果这些都等最后一天才会完成。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就散席了,魔族长老们基本上是从天南海北赶来的,尤其是鸿雁一族的长老从最南端而来,他们今晚还要赶路回去,在大年三十晚上带领族人前往佛魔交界处。
明朔没有离开,他感受着帝子阁里魔尊为他布置的一切,目光落在瓷瓶里的几株梅花上。
魔尊说道:“御花园的红梅朕留给老师,全当赠别之礼。”
明朔默然。
魔尊有些不安地问:“朕若毁约,再与佛门一战,老师会应允吗?”
明朔转头看了魔尊很久,摇头三振,没有言语。
这场宫宴便在两人的沉默声中结束了。
出崇德门之后,明朔没有坐轿子,他和两个小魔漫步在雪道里,想到繁华热闹的京城,明夜就会空无一魔,不由吟诵起《白雪歌颂武判官归京》里的两句诗。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街道上通明的灯火显示着今夜的忙碌,魔族正加紧收拾自已的物品,还有些在打磨自已的兵器,这场百年条约,是否能够不流血地交接,明朔也没有把握断定。
他抖了抖袖子,才发现身上没有一片雪花,仰头望去,好一片爽朗的夜空。星河纵横下偶有破灭之光划过,是否预示着魔族的褪去和人族的兴盛?
回府之后,明朔又问了一遍明华回来没有,回答依旧是没有。
入夜,魔族们一一前往明朔门前拜别,魔尊是天快亮的时候才来的。
这一夜,明朔很平静地躺着,没有做梦,他好几次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就这么闭着眼睛等着晨曦的曙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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