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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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1页）

清晨蝉翼般的薄雾轻笼着牛背湾搬运村。牛背湾搬运村的身后，陡然凸现起来了一幢幢伟岸、堂皇的高楼大厦，把牛背湾搬运村映衬得那么猥琐和寒酸。不过，在政府的建设规划中，牛背湾搬运村这块地盘将要兴建滨江大道商业城。届时，牛背湾将不复存在，并在C城的版图中永远地消失。

天已经亮了，在通往上半城的那一条青麻石小道上，趔趔趄趄走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像吃醉了酒一般。搬运村的住户一般起得比较晚，此刻，在黄桷树侧边，做烧饼的络儿胡同老伴刚把炉子发燃。络儿胡在案板上揉面团，这时，他那位长得像条丝瓜样的老婆走到他面前，悄悄对他说，“老公，你看那两个人好精怪哟，女的用一条银色的皮带把那男的膀子套住拉起在走。哎哎，好面熟哟，你看，是不是背兜鸡同她的野老公牛宏哟？”

络儿胡看也不看就说：“你找些龙门阵来摆，背兜鸡早就发了，讲是啥子公司的大老板，她连修整好的癞子书记那炮楼子也不住呢；那牛宏也不晓得在哪里发财。我们这堂住的人，只要出去了，连屙尿都不会朝这个方向的。”

女人又拉了拉他的衣服。“真的是背兜鸡王花同牛宏，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得好亲热哟，你看嘛。”

络儿胡举眼一看，这两个人不是背兜鸡王鸣凤和牛宏又是哪个？只见王鸣凤和牛宏不知羞耻的搂搂抱抱着，不，几乎完全是王鸣凤拉着架着牛宏在往前走。王鸣凤气喘吁吁，在老黄桷树下站下了，她让牛宏靠在自己的身上，深情的抬起头，望着面前这株斑痕累累，苍虬的已看不出来岁数的老黄桷树，以及漫坡疯长的红艳艳的夹竹桃。络儿胡眯缝着眼，看了看，呸的唾了一口。王鸣凤穿一件米色风衣，满面憔悴，老了好大一头；而那牛宏呢，则黄皮寡瘦只剩一包骨头，勾腰曲背像一位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牛宏靠着王鸣凤，虚弱的喘着气，边喘边断断续续说：“王花，你见了老黄桷树，见了夹竹桃，也见了牛背湾搬运新村，你的心意也满足了，该走了嘛。”

王鸣凤搀扶着他，站到了当年牛宏练皮条那一块方方正正的青麻条石上。这时，初夏的太阳缓缓从南山坳升起来，把牛背湾，把大江两岸照耀得暖洋洋的。耀眼的阳光从茂密的黄桷树叶缝间洒下来，打在王鸣凤和牛宏的身上，使他们身上好像都披了一件金黄色的花衣裳。牛背湾搬运新村的住户都陆续起床，按往常惯例，三三两两来到烧饼摊买烧饼，拿回去做早餐。

王鸣凤对牛宏说：“傻子大哥你晓不晓得，好多好多日子以来，我眼前一直是你在这老黄桷树下扯皮条的情形。那时，你好威风，好潇洒哟，比现在电视那些硬派小生武林豪杰威武多了。真的我不骗你。我真想你再为我一个人，在树下扯皮条，像猿猴一样灵活，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我的傻子大哥哟，你能不能再扯一下皮条呢？”王鸣凤边说，边就去拽那两根皮条。已经过去好多年，那两条皮条居然还在树下迎风飘荡着。王鸣凤努力的抓了几次，把那皮条抓在手里，可她一使力，那皮条就豆腐条一样软绵绵的掉了下来。

牛宏像不认识王鸣凤般望着她。接着，牛宏打了几个呵欠，“啊啊啊，”鼻涕口水糊了一脸。牛宏说：“花花……我的那个来了，给我快给我——”

王鸣凤笑了。王鸣凤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王鸣凤说：“没有成色的家什，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这时间不远了。”这时，那些邻居就拥过来，他们脸色滞重如山一般，默默的看着王鸣凤和牛宏。

王鸣凤看着这些以前的邻居，同事，就笑了。王鸣凤清了清喉咙，柔弱无力的说道：“嘻嘻嘻，你们想做什么呢？------你们来看背兜鸡么，你们终于认识了背兜鸡和她的野老公牛宏了么？-----本来我早该回来，在我当经理的时候------还有，我的异人公司最鼎盛的时候。哎，现在回来------我们可太落魄了，有点愧对先人的味道。”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很害羞的样子，面颊上居然有了两团酡红。她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恨我，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但是------我还是回来了，走了多么多么大的一个圈儿，我们……回来了。哎，这……都是命，真的是命。命，命啊——”王鸣凤抹了抹头发，望着面前越来越多的人，脸色异常平静。她瞩望着漫坡深绿色的夹竹桃，搀扶着牛宏，把手插进他的乱糟糟的头发中，慢慢地给他梳理着。

牛背湾的住户，那些搬运工人，对这女人的话没回合过来，都拿了她的话在细细的琢磨。王鸣凤给牛宏把头发梳理好了后，缓缓的从牛宏的衣兜中摸出那白色的纸袋子，淡淡的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以为……只要我……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会用口水……唾我，拿棍子……打我，拿刀……杀我。其实，我早被杀了，多年以前，我就被杀了。杀我的人，就在我旁边，他叫牛宏，就是那讨厌的屎苍蝇，也是，弄我的强奸犯。当年，这强奸犯弄我的时候，夹竹桃开放得好闹热，红得如血呀。到现在，我还能看见那鲜红。哎，这，就是海洛因，也叫白粉，吃多了，也会……也会——”说罢，她拿起纸袋，递到牛宏嘴边。她柔声细气对牛宏说：“傻子哥哥，漂亮的屎苍蝇，亲爱的强奸犯，你不是总做梦么，我们都多多的，多多的吃下这……白色的粉儿，这样——我，我们都可以做梦，一起做很长很美的梦，很甜美迷人的爱情的梦——“

突然响起一声剧烈的枪声，王鸣凤抖了抖，手中的纸随风飘荡在了空中，那白色的粉末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条银白色的皮带也落下地来，如蛇一般盘在地下。几位戴大盖帽的检察官和警察扑上前，把王鸣凤和牛宏逮住，咔嗒咔嗒分别戴上手铐。“走，同你的老对手章公子会师吧！”检察官和警察怒吼着，押着两人从人群中走过，沿着青麻石小道慢慢的向上半城走去。

一位小崽儿好奇的看那条银白色的皮带，没有蛇头样皮带扣之后，那皮带乌糟糟如骑马布一般，皮带已经裂口，上面还糊着浅褐色的血迹。那小崽儿小鸟般欢叫着跳天舞地跑过去，弯腰要捡，被一位汉子一脚踢开了。汉子边踢，边骂骂咧咧：“狗日的背兜鸡，狗日的背兜鸡！”一直把那条皮带踢过红红的夹竹桃林，踢到刚发过桃花水的浑浊的嘉陵江中。

这时，好久不见的罗癫子出现了，他仍然穿着那一身周正的中山装，胸前的像章叮当作响。他左手捏着破口盅，右手敲着一块骨头，沙哑着喉咙，嘴巴一张一合，人们却再也听不见他唱的是什么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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