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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等上十分钟才来,老张把吹的有些皲裂的手放进上衣口袋里,上了车才掏出来,合着公交卡。
已经要关车门时后面有个中年女声堪堪挤上来,肚子恐怕有七八个月大了,上了车,一面紧紧抓着扶手和吊环往靠窗的空位置走,一面跟电话里的人谈话:“我现在过来了,欸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不要紧不要紧,我这边有直达的公交车很快的,没关系您稍等一下就行,我这边过去很快的,麻烦您了哈,好的好的。”
她坐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扭头找售票员,神色是冷冷的自我防备,老张见她递过来五块钱,报了个比他还远的站名。
下午的公交车人少,车子摇摇晃晃,窗外暖阳照着,人开始昏昏欲睡,过好几站上来的人都少,仍穿着夏天短袖的拎箱子的少年,穿西装打领带背着公文包的中年,不断咳嗽却找不到垃圾桶吐痰的老年。老张觉得困意上来,眼皮子沉重的睁不开。
亢奋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动静响彻整个车厢,个别乘客开始往声源处看,老张还在混沌中,只听见音乐,没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等众多视线目光都看过来,售票员扭头来指他:“手机响了呀!声音小一点。”
老张怔愣一瞬,终于清醒似的,开始从裤袋里翻钱包找手机,晃着太阳光的手机屏幕上半天才看清是忠信的名字,他接起来,拉了点窗帘,看着外面路过的景物:“整啷个!”
更多的人看过来,售票员在内,但这次她没在出声制止,多数人事不关己的盯着自己的手机,还有些神色不耐的皱着眉,毫不掩饰脸上的无语和无奈。
“哪个死了欸?”老张越来越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他大声问道。
“王二娘,人弄转来了。”忠信在电话里道:“也是在石岩做道场,弄转老房子去埋,你转来不哇。我昨天跟他们一起上去看内棺,妈妈那内棺边上像被野猪拱开了欸,看个日子重新拿水泥覆哈还是啷个整”
“哪里遭野猪拱了!”老张像个顽固而蛮横的老疙瘩,他已然察觉边上人对他大声说话的不满,脸上的窘迫和不自在明眼可见,但他仍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微微面朝窗外,尽力把分贝控制住:“朱慧芬死了吗?哪天死的?”
“死好几天了,昨天晚上弄转来的,整个运转来的,初九埋吧。”
“啷个欸?”老张又听不清了,一下在车里打了声炸雷:“你去看到人没有嘛?啷个死的?”
忠承先前说有空带他去做个体检:“她妈妈年年都去,老年人的病说不准,全身上下都体检哈,有些病你平时不觉得,一发觉就是晚期。”
老张当时合不拢嘴的笑:“惜命,那是有钱花不完,老都老了还有啷个看式啊,花那些钱,死也死得。”
然后他又笑着道:“我这耳朵把我带去看哈,我这耳朵现在越来越听不清楚,晓得是里面耳屎太多唛还是年龄到这里来了,有时间硬听不清,随他谈好大声,反正听不清,晓得是啷个道理点。有时间人家打电话谈多大声我这边都听不到,我手机声音又是开满的呢,不晓得的还以为跟哪个吵架,有时间没听到头就挂了,耽搁了好多事,颠来倒去的,人家还以为你故意这样。”
忠旭和陈启明当时坐在身边,女婿道:“年龄大了耳朵眼睛都容易出毛病,这里隔医院近早点去约个专家号。”
姑娘不置可否:“谈好的你听不见,人家骂你谈你不好的你听得清楚得很。”
忠承道:“等我看哪个星期有空带你去,你个人去也找不到头。”
老张应道:“这里背后医院近的呢......”
忠旭:“再近你一个人去看的了不嘛?挂号缴费在哪里看,人家医生啷个谈,你听得懂不嘛?你以为是在三江?进那里面去啷个出来你都找不到!医生在哪个办公室门朝哪里开你都不晓得!”
老张还维持笑容:“我长嘴巴不晓得问啊。”
陈启明也觉得她语气过重:“说的像从来没出过门一样,只有你一个人出过门的,只有你一个人晓得东方明珠啷个走,我们都一味在石岩在三江那个凼凼里待着长大的。”
忠旭哼两声:“那你去问嘛,你一个人去,现成我没得时间呢,你去试哈儿。”
老张就不再吭声了。
忠承哪里会有那时间,从前还是一个星期过来一趟,十一月十二月忙的屁股不落板凳,有时两个星期过来一趟,有时周一周二过来,匆匆忙忙的,不等吃饭就走了。忠旭两口子更没得时间了,站着都能打瞌睡,还有个周六周末不肯安分做作业到处乱窜的娃。
不看也不打紧,老年人哪个没得点毛病呢,能走能跳能吃能喝的,也不是丁点儿都听不到,电话总是打给她们的,真正有急事的电话都是打到忠旭忠承处,这与他听不听得到无关,人老了许多事情已经不再需要他拿主意了。只是因为他还活着,他还作为老疙瘩立着,因着孝道,有些事要来知会他一声,来走个过场了。
像这里朱慧芬过世的事,转不转去没多大意义,人已经是死了的,忙碌的忠承两姊妹都不转去,他转去当然也不能起死回生。关于他转去,忠旭大约已经算好了时间,要么年前要么年后,其他时间哪里有人送他。
老张从公交车上下来,太阳晃眼的厉害,公交站背后的超市在放音乐,一楼的门店里放着广告,马路上有汽车鸣笛,有老人和带孩子的母亲在超市门口的座椅上玩耍,吼叫,什么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耳朵一点毛病也没有。
过红绿灯顺一排商铺门口走,有个挑着空菜篮的老头在公共洗手间前面的绿化带边上抽烟,笑眯眯的,神情快活自在,挨他站着抽烟的中年男人因惯性皱眉而看着一副苦哈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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