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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生,那姑娘对你挺满意的,愿意继续交往,你是什么态度呢?”几天后,梅姐回来,带来了对方的信息,这样问道。“是吗,她还真看得上我们家啊?”庄富生笑着问,心里有些感动:这些年来,他确定被异性接受的情况还真不多,尤其是看到这样的家境、背景,愿意到这个破落门庭来生活过日子,真是难得呢!于是,他对梅姐说:“好啊!‘来而不往非礼也’,约个时间,我们也可以去看一下。”
庄富生的爽快让梅姐很高兴。“那我们说去就去,刚才我在路上也想了,十月廿六,日子不错,我回去就跟对方说。还有三四天呢,来得及的。”梅姐一口气说出来自己早有的打算,庄富生点头默认了。
三四天很快过去,廿六日,富生和梅姐应约一起去。沿着东港边一路向北,走了大约三四里路,梅姐本家嫂子在圩村港边的桥头接到,讲女方婶子家就在这条圩上。下圩走了一程,随着她手指方向,庄富生远见圩村中间一家房舍,相当有气派:三间瓦房,蝴蝶檐,镂空屋脊,两端做的双喜头,高高翘起,豪气堂堂。屋后竹园枝叶纷披,高过屋顶;屋前绿树翠竹随缘就势,编织为篱。隔着绿篱,可见门口场边有株高大的白果树。当地有俗语说:“十亩三间,住在圩中间。”庄富生感觉这是个颇不一般的富有之家,不免发怵,怀疑道:“我们不会弄错了人家吧?”梅姐嫂子对富生说:“这是姑娘婶子家,姑娘父亲去世后,学校收了房,她一直住在这里的。她婶子是个强干的女人,家里忙得很好,待姑娘也不错,你等会儿见了就知道的。”庄富生嘴上不说,心里想,这样条件的家庭,却要到我家那种地方生活,能过得下去吗?一时勉强硬着头皮往院门里走。这时,只见一个清客女人从屋里迎出来。
“啊呀,来啦,快请进,请进!”她拉着梅姐和嫂子往里走,同时回头跟庄富生笑着打招呼。庄富生一看,正是上次见过的姑娘的婶子,含糊称呼了一句,也就跟随着登堂进屋。
堂屋高大宽敞,两边的隔墙刷得雪白,边沿弹了墨线,拐角处有蝴蝶倒飞图案,贴地刷了黑地脚,黑白分明,清爽高雅。室内布置繁简得体,桌椅柜橱,均显殷实富贵之家的光景。让庄富生稍觉宽慰的是三间屋的布置格局与自家差不多:东为灶屋,西面是卧室。卧室进深很宽,却没有隔开。庄富生正疑惑,这时姑娘从后门边的一间小屋开门出来。原来姑娘的房间做在灶屋北面靠后门隔出的一个小间里面。
姑娘忙着挪凳让座,倒水沏茶,动作利索。庄富生看着,不禁一愣:她短发齐耳,脖子似乎长了许多;浅紫色碎花夹袄,西式黑长裤,紧凑合体,腰身也不像先前那样宽阔了。原来她不仅体格健壮,能挑河上港,干力气活,其实身材长相也不差。她的美,与当初团部医院的女知青不同:女知青是娇羞柔弱,清秀脱俗,遭人怜、惹人爱的那种;而她则是干练洒脱,敢于担当,可信赖、可依靠的那种。多天不见,她的脸面也变得白净一些了,青春的气息洋溢在眉宇间。只是,庄富生想:上次到我家去,为什么不剪剪头发,穿上现在这套衣服呢?弄得圩上齐二娘说是个“黑大壮”!
吃过茶点,梅姐和婶子等说出去转转看看,让富生和秋萍在屋里谈谈。富生看着秋萍,首先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时我刚从开港工地上回来,风吹日晒几十天,怎么修饰也好不到哪去。我就想凭那身打扮,看看对方是不是以貌取人呢,有些男人很重外表的,你——”她迟疑了一下,说,“你给我的感觉不是那样的。”庄富生颇有些心虚,忙笑道:“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心计啊?”不过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好感油然而生。
“我看你们现在生活条件挺好的,我家的情况你去也看到了,将来要一起生活的话,你能适应吗?”庄富生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这不是我的家,算什么条件呢,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婶子收留了我,我婶子待我很好,我非常感激她。”秋萍说,“我婶子是个泼辣能干的女人。虽然上学不多,但说话做事在理,很得人敬重。我老叔常年在江南华仕做车匠,生意红火。平常也只是逢年过节回来过几天,或是农闲时我婶子带儿子到叔叔那住一阵。家里家外全靠她一把手,忙得井井有条,再加有男人在外赚钱,实在令人羡慕。不过左邻右舍,四方八亲,从没闲言碎语。现在儿子大了,只上个初中就去他爸那里帮忙。我在婶子家,就算是女儿了,跟婶子学干活,学做人,学处事。在一起生活六七年,我感到婶子就是一本人生的书,从婶子那儿学到的不比上学十余年的收获少,而且更重要。这为人处世的学问可是大学问啊!如今,我也二十好几了,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大多已出嫁,有的都抱上孩子了。婶子也在为我操心,这我感觉到,我必须有自己的生活呀!不管你家原来是什么情况,只要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我想是一定能过出自己的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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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富生心中暗喜:她真坦诚,这样有见地,不嫌弃我家那陋室草披,这样的女人,哪儿找去?他从心底里喜欢上她了,深情的目光久久盯着她的脸。
“哎,你们家说起来是个书香门第,可你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的呢?”看庄富生仔细打量自己,秋萍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从名字上与庄富生闲聊起来。
“我父亲叫庄克富,我是他生的嘛,所以叫富生就最顺理成章了。”庄富生笑着说,“不过,我出生不久父母就都不在了,实在弄不清真是当时这样取的,还是后来我养母随便叫的。反正名字只是个符号,叫惯了,也就适应了。有次,一个小头目指斥我:‘庄富生,你个地主崽子,起名字都不忘你那逃到台湾的爹,谁不知道你是庄克富生的!’我又好气又好笑,问他:‘你名字是从你娘胎里起好带出来的吗?这样讲有什么意思呢?’他没话说了。”秋萍差一点笑出声来。
“你的‘秋萍’是哪两个字?是秋天的‘秋’,萍水相逢的‘萍’吗?在秋天里萍水相逢,如果是这两个字,对我们俩倒是很应景呢!”庄富生笑问道。
“是,也可说不是。”秋萍若有所思地回答。
“这话怎讲?”
“我的‘萍’是‘身世浮沉雨打萍’的‘萍’。记得是谁的诗吗?对,文天祥。我的经历也是不平常噢!”秋萍答道,“父亲本来给我起的是‘秋平’,我是秋天出生,秋又有‘年’的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讲完这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父亲原希望我岁岁平安,一生平安的,可从小学到中学,把我的‘平’写成‘浮萍’的‘萍’的不乏其人,因为女孩子嘛,人家总是有意无意加个草字头,后来就叫‘秋萍’了。不想父亲就那样匆忙地走了,走得那样惨,我真成了秋天里风吹雨打的‘浮萍’了!”
庄富生神情凝重,理解地点点头,静听秋萍讲起了父亲凄惨的遭遇。
秋萍的讲述令庄富生十分震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说,“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在秋天里萍水相逢’,现在用在我们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也许我不是最好,但我愿意珍惜这个缘分,以诚相待,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美好生活。”
秋萍激动地扑到庄富生的怀抱,庄富生紧紧地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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