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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有宋一朝,仕子考取了功名之后并不是立即可以做官,而是逢却则补。有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却是无官可做,只得在京城等缺。民间有那心思灵活的,专寻那些生计窘迫的待补举子,出钱出力给他们谋个官职,随着上任,称作主簿师爷,其实便是官员的衣食父母一般,两人合作,平分官位,民间有云“半拉儿官”便是说的这种情况。在那衙门之中,师爷便是另外一个老爷,有时候甚至比那老爷还要大上几分。
此刻一大群人挤在清平坊的大堂之中,饶是这大堂宽广,也显得有些局促。
那师爷摇着扇子,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尔等一一说来!”
官兵失了头领,谁也不敢说话,只得分出几人竭力救治那军官。清平夫人见没人说话,便上前答道:“启禀大人,一大早这几位官爷便围了我的清平坊,说是我们窝藏了飞贼,要搜查。天地良心,小女子这里可是干干净净买卖,一众人等都是安分守己,清清白白,哪里会有什么飞贼,还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那师爷听得清平夫人开口,连忙上前两步,伸手虚扶,直道请起。
这清平夫人能在杭州城内开设青楼教坊,这几年来做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又岂是一般的人物。杭州地方官面上至少有八成大小官员与她有所来往,私底下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更何况这清平夫人手腕高明,据说与京中大人也有所往来。莫说是杭州郡守的师爷,就是郡守本人在此,也要略给清平夫人几分面子,万万不敢随意欺辱。
那师爷又将头转向了一众官兵,那些官兵个个吓得冷汗直流,先前血脉喷张的热气此刻尽数化作汗水流出。救治那军官的几人中有一人也是发了狠,生怕被连累,咬牙从旁边姑娘头上拔了一支发簪,狠狠朝着军官人中刺去。
那军官其实不曾昏迷,只是想着混过此事,不料手下人心狠手辣,一簪子刺中人中,便是真昏过去也要疼醒过来,当即大喊一声,坐了起来,看那师爷面沉似水,连忙膝行几步,跪倒在师爷面前,口称大人。
师爷也不看他,仰着头问道:“你等说此处藏有飞贼,可找到了什么?”
那军官头上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回道:“回禀……回禀大人,不……不曾找到什么……不曾找到什么……”
师爷道:“如此,尔等便散了罢!朝廷发晌给你们,不是要你们骚扰良民百姓的!”说罢,自顾走到桌边,请了清平夫人坐下,两人端起茶杯,相视一眼,共同一饮而尽。
那军官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胯下一热一凉,热是尿液湿透了裤袜,凉是冬风吹冷了裤腿,当下不敢多说,领着一众官兵灰溜溜地走了。
片刻之后,楼上一名男子衣裳不整,窃窃走下,与那师爷同乘一顶轿子走了。
大堂中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却说那陈风崇一早听闻了这般闹剧,也是觉得后怕,虽然清平夫人已经说明官兵不是来此找他,但是真被找到只怕也是百口莫辩。他与清平夫人商议半天,两人一致认为弥勒教显然与官府中人有了勾结,如今报官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先行作罢,再做打算。
陈风崇又担心清平坊已经暴露,弥勒教会上门生事,清平夫人只是笑笑,令他安心修养,言之凿凿道今日之后清平坊定有杭州郡守护佑,莫说那些见不得人的邪教小丑,就是城中官绅只怕也不再有人敢来闹事。
陈风崇听得奇怪,细细问了事情始末,当下抚掌大笑,说道:“妙极妙极!果然天有飞来祸,人无难渡劫!如此因缘际会,却是始料未及!教那位妹子今夜来我这里,我要与那位共享这人间乐事!”
清平夫人闻言冷笑,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陈风崇。陈风崇心念一转,方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当即后悔难当,恨不得将舌头嚼碎吃下。
清平夫人看着陈风崇惊恐面貌,突然噗嗤一笑,说道:“瞧你那个样子!今日救你的却是两人,一个嘛,自然是那位舍生取义的姐妹,替你与那敌人鏖战了数百回合;这另一个嘛,却是我家秀英兄弟,是他跑了半个城,请来了府里的师爷解围。听说那位失了宝物,心中郁闷,一腔怒火都发在了我那妹子身上,只怕她是服侍不了你了,不过我那秀英兄弟清俊可人,却是个雏儿,不如便便宜了你罢。哈哈哈……”
陈风崇听得此话,一张脸绿的像那翡翠一般,又想起了某些恐怖的情景,不由浑身一阵恶寒。
清平夫人逗弄了陈风崇一番,心情实在愉悦,起身便向外走,要叫着几个姑娘一起上街选些胭脂水粉。原本她与陈风崇商定,过几日便要起身前往苏州,一些用管了的应用之物还得提前准备才是;在着上门看望师父师娘,礼数上断断不能差了,再加上小师弟的寿辰贺礼,今日要买的东西可是不少。
清平夫人一路走着,一路唱到:“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清平夫人嗓音极为清越婉转,一首古诗被她娓娓常来却是颇有几分韵味,一时听得门里门外之人都是一呆。
陈风崇本是一身恶寒,此刻听了清平夫人所唱,再仔细一番思量,顿觉如坠冰窟,直欲作呕,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眼看那清平夫人走了出去,秀英又在门口探头探脑,陈风崇见了他先是一阵害怕,随后便在心中唾骂自己一声,暗道这秀英兄弟可是难得的好人,自己怎能想得这般肮脏。心中念头转动,陈风崇便出声笑道:“秀英兄弟,是你么?快进来,今日也要有好肉吃才行!”
那秀英微微笑着,红着凉端着一大碗炖肉进来,另一手端了一盘炊饼,就要喂陈风崇吃饭。陈风崇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便说道:“兄弟,不劳动你了,我力气恢复了些,就自己吃罢。”说着抓过一张炊饼,夹了几块炖肉,胡乱一卷,囫囵吃了。
陈风崇一边吃着,一边感谢秀英今早解围的恩情,秀英红脸摇头,只是看着陈风崇吃完,收拾碗筷便出去了。
临出门时,陈风崇隐约听到秀英哼着小曲,调子正是清平夫人刚才所唱那个,一时无语。
两日后,清平夫人一切打点妥当,将清平坊内大小事物一一分配给了稳妥之人,有几番嘱咐了好些事项,这才领了几名贴身的侍女,大包小包地乘车走了。陈风崇这两日讨好师姐无果,只得做了车夫,带着一身伤疤为清平夫人赶马。
临行之时,那秀英苦苦相送,在陈风崇面前好是流了一番眼泪,更是拿出平日积攒的赏钱,给陈风崇做了两套新衣,又打包了些点心果子,交给了陈风崇,搞得陈风崇好不感动,紧紧握了好兄弟秀英的手,直说等自己伤好了干票大的,回来跟秀英过年。
两人一番离情,俱是颇为单纯,一个是单纯的兄弟义气,一个是单纯的爱慕难舍。最难得的是两人都以为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都是那般难舍难分,一时看得周围众人瞠目结舌,欲笑不能,一个个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狗啃碎瓷片,也不管别人牙碜不牙碜。”
十几日后,傍晚,清平坊门前两名少年争执不休,惹得众人侧目。
原来徐方旭与孙向景两人自离了吐蕃,一路东行,到了蜀中地方,沿着运河往江南一带前行。徐方旭原意是直接前往苏州,拜见师父师娘;孙向景却一路闹腾,非要先到杭州寻了师兄师姐。徐方旭被他闹得心烦,又受他绝食相逼,万般无奈只得带他先来了杭州。
谁知道两人到了杭州清平坊,却听闻清平夫人半月前便与一男子赶赴了苏州,两人一个扑空。徐方旭怒火难耐,狠狠训斥了孙向景一番,直说他任性妄为,害两人空跑一趟;孙向景哪里受得这种委屈,百般回嘴,更是气得徐方旭头顶青烟直冒。
两人在清平坊门口争执,自然惊动了坊内众人,众人以为有人闹事,出来一看却是熟人。人群中,那秀英急忙向前了几步,一把抱住孙向景直呼小弟,又拉了徐方旭的手,将两人引入坊中。
原来这师兄弟两人每年都要来清平坊拜会师姐,陈风崇对他两人的启蒙也都是在清平坊内完成。只是那陈风崇从来是有窗户绝对不走正门,甚少有人认识,这师兄弟两人却是年年都来住上几日,与清平坊内诸多小厮姑娘混得极熟,就是几位鸨母也颇为喜欢两人。
此番两人前来,清平夫人又是不在,清平坊内众人都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虽听闻两人不能久住,也火速安排了上好的清净客房,远离那些眠花宿柳之处。两人一路风尘,也是疲惫不堪,便顺水推舟在这清平坊内住下。孙向景不顾徐方旭阻拦,执意要与秀英等人玩闹;徐方旭一人留在房中,算着时日,要在十二月初九之前赶赴苏州。
十二月初九,便是那孙向景的十七岁生辰。
[*]南陈·陈叔宝《玉树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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