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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的话,从畿县到东都,所用时间并不很长,天光乍明时,众人已赶到了东都城外。
入城的官道上已有许多车马和商人,排着队在等开城门。路边的逆旅和饭铺更是烟火缭绕,有的百姓更是就地在路边搭个草棚,售卖起朝食来。
虽然谢阮一行骑的无疑都是好马,但彻夜不眠,大家都很疲累。谢阮就让一众飞骑和杜衡自由行动,自己则拿了马鞭,和明珪、李凌云一起,在馎饦[1]铺子的长凳上坐下来。
阿奴、六娘身为奴婢,按规矩不能与主人同席。阿奴个头大,又是昆仑奴,见老有人喜欢看他,就干脆在道边上蹲着吃。六娘则与其他百姓一桌。三人这桌还有空位,可明珪与谢阮衣装华美,也没有人敢轻易上前凑趣。
喝一口桌面陶壶里倒出来的水,谢阮皱眉道:“凉的。”
明珪闻言一笑,不顾身份,从店家灶台上拎个黑黢黢的壶过来,添了些热水进去,发现李凌云面前粗瓷碗里的水已喝光了,顺手也给他添上。
把壶提回去后,明珪坐下便问:“三娘不是喜欢吃胡饼[2]吗?我看前头有卖的。”
“那个店家啊,伸出手来五指比木炭还黑,揉的饼怎么吃得下去?”谢阮朝灶旁捏馎饦的妇人努嘴:“这边就顺眼许多。”
两人闻言转头去看,只见那妇人从水盆里捞起一指粗细、两寸长短的白麦面,用手在盆边挼薄成片状,快速地扔进沸水锅中,毫无停滞地从旁边一抄,接着端起丈夫打好作料的粗陶碗,用竹漏捞起面片放入其中,再自旁边汤罐里舀一勺乳白高汤,浇在面上,撒上些切得极碎的羊肉,一碗滚烫的羊肉馎饦就做成了。
馎饦端上来,李凌云马上吃得稀里哗啦,小半刻过去,他已连汤都喝了个精光,谢阮也吃了半碗下去,而明珪才刚挑了几根准备吃下。
卖馎饦的妇人瞥见,捂嘴笑道:“这位郎君太雅致了,就你这个吃法,怕吃到一半,都糊在碗里了,莫非是奴这馎饦做得太粗劣,不合郎君你的胃口?”
明珪摇头,连忙吃了几口,又喝口汤道:“这馎饦是很好吃的,只是我平日在家,跟我阿耶学习修道,自然而然吃得少了。”
“是好吃的。”谢阮捞光了馎饦面片,不客气地道,“店家不必理他,他就这个做派。你看我身边这位,一口气就给吃光了,可见是好吃得很。”
“能治饿的什么都好吃,哪怕猪食狗食。”李凌云冷不丁地开口,伸手又倒了一碗水。
谢阮跟明珪齐齐一愣,那妇人也蒙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明珪放下手中竹箸,有些担忧地看着李凌云。“大郎此话怎讲?”
“你们以为在牢中的时候,能吃到什么珍馐美味?”李凌云反问,“我才从县狱出来几日?当然觉得什么都好吃。况且这馎饦的滋味,的确也比一般的美味。”
那妇人听见最后这句,方才大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来凑趣,老老实实煮馎饦去了。
“说得也是。”谢阮看着李凌云那没有表情的俊脸,一手托腮,瞥着他道,“李大郎,你自己觉得你跟杜公谁会赢?”
“案子真相大白,自然也就知道了,我怎么觉得又不关键。”李凌云道。
谢阮换了只手托脸,刻意加重语气:“输了的人,可是会死的。”
“那又如何?”李凌云起身整整袍衫。
“你就不觉得害怕或者心慌吗?毕竟赌斗的是生死大事。”谢阮不解地站起。明珪给妇人递过钱去,此时谢阮与李凌云二人仍在说个不停。
“害怕有用?到底是可以改变案子的真相,还是可以让天后收回旨意?如果都不是,那就不必害怕。”李凌云正说着,钟声突然自城中绵绵不断地响起,东都洛阳的庞大城门随之发出轰然巨响,缓缓打开。
“城门开了,马上去我家,在我阿耶的手记上应该可以找到破案的关键。”李凌云朝系马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后,谢阮看着他的背影,目露迷惑。
“这李大郎,性子真是古怪。”谢阮推推身边的明珪,“你不觉得,这人平时太冷淡了?如果只对别人这样也就算了,他居然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好像这个世上除了案子,就没有什么让他动情的事,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是不在乎,你还记得他说过吗?他对人情之类的事理解起来有些障碍。”明珪同情地道,“我觉得,不光是别人的感情,他恐怕对自己的‘情’,也不太弄得明白。”
“自己的‘情’?什么意思?”谢阮重复了一遍,却感到更加糊涂了。
不久之后,东都洛水南面的宜人坊里,谢阮站在高大陈旧的巨门之前,两眼瞪着门上锈迹斑斑的铺首兽头,一副出神模样。
“李大郎,你家就住在这儿?”谢阮转身看看身后另一个坊,在坊路两边,都是碧瓦红墙和亭台高楼,再回头瞧着面前这破落荒凉的样子,她摇头道,“这要是洛北贫民住的地方也就罢了,洛南明明是官员商贾集中的地方,向来寸土寸金,怎么还有这等荒凉之处?”
“这里是前隋的齐王府,到了本朝被赏给了东都太常寺,现在是用来种药的,里头就没什么人。因为封诊道日常剖尸需要避人耳目,所以从大唐高祖皇帝时,就给李家赐居此处,顺便跟太常寺的人一同负责打理药园。”
李凌云敲敲门,很快就有白衣仆佣过来,从侧门把封诊车和一行人迎了进去。
众人牵马进院,看见里面有一些很破败的房舍,勉强还算洁净。房舍中有几个人在翻晒药材,见众人到来,都停下手里的事,恭敬地行礼。
“他们都是太常寺叫来负责种植、炮制药材的官奴,偶尔也会有太常寺的官员过来监督。你们随我来,走这边。”李凌云带路到侧门外。放眼望去,前面是一大片绿地,仔细一看,会发现地上分好了田垄,分门别类地种植着各类药材,遥看远处,前方另有一处院落,目测距此至少半坊远近。众人又上了马,沿一条田间小路往那边行去。
谢阮听着幽幽鸟鸣声问:“不觉得太清静了?地广人稀,恐怕日常出入也不方便吧!”
“倒不觉得不便,清静是好事,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少年偷摸翻墙进来,他们脸上涂粉,衣服还用香熏过,看起来鬼鬼祟祟,很是讨厌。”李凌云手指远方绿树葱茏的地方:“你们看,那边墙外的树木长得尤其高大,有人传闻药园里闹鬼,少年好奇,就从那处跑进来,每一次都会来好多人,吵得心烦。”
“脸上涂粉?”谢阮看向明珪,挑眉笑笑。后者会意地问:“这些少年,嘴唇上涂着口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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