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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当地人赠送给他的一串小鸟骨护符饰品。部族给了他一份烤饼作为朴素的早餐,一小碟蜜蛛产的蜜,以及一罐哺乳动物高温消毒后的乳汁。罗伊德坐在帐篷背风处的阴凉地,一边吃今日的早餐,一边默默祝愿他能挺过下个月的斋戒——假设他能留到下个月的话,他会入乡随俗。
“愿我们的旅途在水边终结。”部族的长老陪着他在席子上坐下,诉说着沙漠中古老的祷言。假如放在泰拉语中,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好”。
“愿我们的收成在日光下加倍。”罗伊德接上下半句话,长老和蔼地笑起来,脸上因时间而自然产生的皱纹像玄奥的咒语一样叠起。
“我听说你来聆听洛嘉的故事,”长老慢悠悠地说,风沙在未被遮挡的地方缓慢地贴地行走。“是的,智慧的尤里曾就是在这片沙域里降临在我们之中。洛嘉,这是沙漠的语言,意为唤雨者。”
“我想记录他是如何降生的,朋友,”罗伊德说。
长老摇头:“早已没有活着的人亲眼目睹过唤雨者的降生了,朋友。受绝罚者将他们都杀死了,而受绝罚者本身也已经被彻底除籍。”
“我在怀言者的档案里见过一点儿,但还不够。‘他同时身为诅咒与救赎’,档案里只是这样说,我不能拿着这样的稿子去交差。”罗伊德苦恼地说,他平时不会说这么多真心的言语,科尔基斯的魅力让他敞开心扉。
“好,”长老思考着,视线悠远,似乎能穿透眼前的长空。他思索着,沉浸在那些遥远的记忆中,然后他站起来:“跟我来,朋友。我带你去看看那片遗迹。”
日晨之后就是长午,此时的恒星光芒已经初露威能,罗伊德口渴地用舌头舔着上颚,希望自己唇齿间变得更加湿润。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疲倦。
他们路过那些金色的帐篷,经过滚动在沙原上的枯草球,直到远离营地的现址。长老老当益壮,比长年累月进行案牍工作的罗伊德健康不少,脸色如常地在一片沙丘顶部停下。
罗伊德气喘吁吁,好奇地打量着沙丘之下的凹坑。
“这是什么?”他只看见流沙。
“这是范·莫盖部族的埋骨之地,尤里曾的第一任养育者全部死在此处。”长老平静地说,“这一切在我们的圣文书中都有记载,用当年流传于传道者和商贾之间的水语。
“当日,当年曾名为怀真言者的受绝罚者将尤里曾从部族中带走,并用箭矢、弹丸、火铳、标枪、石索、刀剑、木槌把范·莫盖部族全部杀死。未能当场死亡,或当时逃离在外的,双臂捆在背后,抛在沙坑中,直到休夜期过后,尸体被沙尘掩埋。”
罗伊德吃了一惊,“难怪这位受绝罚者会被处死,他杀死了原体的家族……”
长老突然严厉地投来眼神:“勿以狭隘的仇恨之心去揣摩智慧者,谨慎考虑你的发言,忆录使!”
这是罗伊德头一次遭到科尔基斯人的训斥,长老的愤怒让他措手不及。
好吧,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一个宗教狂热的世界总是有各种难以理解的隐藏戒律,这些规则潜伏在他们固有的思维观念之中,基础得令人想不到需要单独提出,自然也无从示警。
“我向智慧者致歉,希望他能原谅我的浅薄。”罗伊德比出祈祷的手势,表示一个形式上的忏悔,同时向这片沙地敞开他的内心,接收这里残存的那些寄于集体情绪的瞬间。
那一切都距离现在太过久远,即使被屠杀而死的怨恨理应浓烈刺骨,他那微不足道的灵能天赋仍然几乎捕捉不到什么除了风声之外的东西。他更加专注,平心静气,投入到冥想的心境中,忽然之间,一幅铭刻在族群濒死记忆中的面容从他的思维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属于一个年轻的孩子。它们注视,也许有些好奇,但仅仅是投来视线。它们从容不迫,宁静深邃,似乎过早地触及了命运的指引,以至于令孩童的天真变成一种静默的残酷。那双奇异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正在燃烧。
罗伊德猛地倒退一步,心跳如击鼓。假如他的感知没有出错,洛嘉·奥瑞利安就是用那种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的第一个家庭尽数死去。
他不明白这一切,这不该是一名基因原体的所为,更不该是仁慈的怀真言者的天性所致。
把你的灵能当成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千尘之阳的智库告诫他,别在乎它们的蛊惑,相信伱在现实宇宙中的见闻。罗伊德不停用这些重复的言语去安慰自己,即使他心中知道,他正在用无效的慰藉,去迁就他自己的恐慌。
长老在他身边,向着埋葬着数百具尸骨的沙坑虔诚下跪,用苍老的嗓音唱起一首轻快的小调。
“他是我们的牧羊人,我们是他的羊群。他经历无数困境,两次受异教的屈辱。他不得不面对谎言,直到他找到归属。他是我们的牧羊人,带我们走上道路……”
——
罗伊德·达尔花在科尔基斯上的时间,还是超出了他最初的估计。
他追随着洛嘉·奥瑞利安曾走过的路径,去拜会每一处怀真言者为这个古老的世界留下的刻痕,当地人说他踏上了一条朝圣之旅,罗伊德熟练地口头认同,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他的忆录使工作,履行泰拉赋予他的使命。
不论如何这意味着他必须跟着科尔基斯人一起斋戒,并更多地学习当地的生活习俗。科尔基斯的生命具有一种强大而细微的扩张力,它会驯化一个外来者,就像牧群驯化一头落单的羊。
有时忆录使在早上醒来,困倦而茫然,室内温度冰凉,他却冷汗涔涔,被汗水所包裹,就像婴儿在水中新生。他默诵帝国真理,赞美帝皇,来摆脱这种不清明的状态。
罗伊德睁开眼,感到脖子酸疼,颈椎不适。按照科尔基斯的历法,现在是七个次级日的最后一个,高夜,而他准时地在起作期和主作期的交界线上醒来。
昏黄的光线摇晃着透过帘子洒入房间,好像有一些声音正在歌唱,应当是科尔基斯的唱诗班,使用的仍然是哥特语,但距离太远,他听不清那纯洁的合唱的具体内容。
他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科尔基斯人并不吝啬,给他提供了许多堪称是奢侈品的东西,比如柔软的染色羊毛制成的祷告头巾,水晶的阅读器,电路完整的灯等等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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