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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锣鼓声震天彻响,里头,赵藕荷与冬青嫂开始准备,叶微舟却已听不到她们后面说了什么。她满脑子都是冬青嫂笑着对她说的那句:“小小姐,姑爷来啦。”
她依旧端正地坐着,但攥紧了的手指却透露了她的紧张。
与此同时,钟家来接亲的男子有十多个,一并朝着这边涌来。
当首的钟岸着了一身大喜的红色,向着他的小新娘走去。一贯从容不迫的他,在此刻的脚步明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切。
“会不会耽误吉时?”钟岸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问的是左手边的那个男子。
男子很年轻英俊,也极为精神,收拾得干净利落。他的名字是钟煜飞,钟岸的表弟,一直在航运公司帮钟岸做事。
闻言,他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安抚道:“不会耽误。”
顿了顿,钟煜飞又道:“表哥不必担心,今日时辰都是我亲自算准了的。不会有任何耽搁。”
钟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今日炎热,我怕她受苦。”
说着,又加快了脚步。他忽然加速,后面一群人险些没能跟得上。
到过叶家许多次,钟岸从未有过今日的感触——不晓得为什么叶家这么大。其实从进门到房间只花了三分钟,但钟岸还是觉得太长了,太久了。
抵达房间,钟岸抬腿跨过门槛。
叶微舟放空涣散的瞳孔终于重新有了定点,她也开始能够听到周围的人们在说什么。叶微舟看向钟岸,原先心中的所有烦躁情绪,都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叶微舟默默地在心里想,这是她英俊高大的丈夫。
在祠堂内上香祭拜先祖,叶微舟又向祖父、父亲叩拜道别。二叔叶慎举没有回来,母亲更是不在,叶微舟微垂着眼睛,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叩首之后抬头,叶微舟忽地注意到立在叶慎行的身边的冬青嫂,也见到了她满脸的泪水。
她倏然一怔。
她又恍恍惚惚地记起来,实际上,叶家上下最为这场大婚殚精竭虑的,并非叶效宗或是叶慎行。叶微舟都看在眼里,准备一切、督促一切的,是冬青嫂。
冬青嫂本是父亲的奶娘,在叶家有许多年了。叶微舟从国外回来以后,一直是冬青嫂在照顾。
她刚回来时,别说是上海话,就连中文都说得不太好。邻里的小孩都不爱与叶微舟玩,叶微舟便只能一个人坐在天井,或是发呆,或是看书。每逢此时,冬青嫂便会主动上前,问她:“小小姐在看的是什么?”
听她说了书名,虽说不懂,但还是会一脸惊喜期待地继续问:“小小姐真厉害,能不能读给我听?”叶微舟每天的无聊时光就是这样被打发走的。
叶效宗虽是“沪上遗老”,满腹学问中却没有照顾孙女这一项。叶慎行也不懂女子之事。叶微舟初潮时,自己倒也并不惊慌,但毕竟第一次,怎么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是冬青嫂细心地教她该如何,耐着性子帮她把染红的被单与衣裤全部清洗晾干。
这样的事,后来还有许多次。叶微舟若是心情不好,生了病,受了伤,最先发现的,每回必定是冬青嫂。
刚才叶微舟在房内等着,也是冬青嫂一直在外头探听,一见迎亲队到了,便急急忙忙地追了进来通知,当时甚至还险些摔跤。
对于叶微舟而言,冬青嫂的身份已不仅仅是家中的长工了。
叶微舟心中的那块空缺似乎被细细地填补了,她坚定地转向冬青嫂,像是刚才那般,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礼。
旁边的钟岸也跟着向冬青嫂鞠了一躬。
冬青嫂有些受宠若惊,看向了旁边的叶效宗。
叶效宗却只笑眼道:“应该的。”
“可是小小姐……”
“微舟的母亲在海外,她十多年之前回来,便都是你在照料微舟,”叶效宗道,“微舟对你行的这个礼,不过分。”
眼看着叶微舟磕着响头,冬青嫂哭得像是个泪人一般。
她抬手擦着眼泪,又听到叶效宗缓声说道:“原先我还在想,不晓得微舟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有没有足够长大?见她自发叩谢了冬青嫂,我便可以放心让她出去闯荡了。感恩这样的事,从来不计较身份。若能懂得这一点,便很足够了。”
冬青嫂心思颤动。
从做奶娘起一直到如今,她所有奉献给叶家的年华,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值得的。
——
从叶家出门,叶微舟与钟岸一起坐上小汽车。小汽车被大红色装扮得极为喜庆,前头开车的是钟煜飞。
小汽车缓慢开起来,外头燃炮声响叫人烦躁。
而即便开着车窗,有细细的微风灌进来,但叶微舟还是闷热得不得了。原本因为见到钟岸而消散的烦闷情绪,又在悄悄地积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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