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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年里,南洋交界区的州县教区新增了十三个,信仰者人数从约六千人激增到十三万五千二百人以上,统计误差率估算在百分之五左右,存在重复计数的可能……这里的教徒标准是什么?宽泛还是严格?”
“以通过最基本的教义考试,可以口述基本教义,参加过一次完整祭仪,领用过圣水为准——在一些条件艰苦,交通不便的教区,圣水是不加糖的,只会加一些芳香草药,由教徒和祭司自筹,这样,也不太会存在为了白糖账目而虚报信徒数量的现象。”
“嗯……考虑得比较周到,信徒人数激增,教材问题怎么解决的?”
“祭司用的教材,当然是我们颁发的,空白教科书的印刷量比较稳定,存货充足,同时,祭司还提供低廉的成本价代购服务,由村寨出人自行承运,这样,无形间也加强了村寨之间的走动,栽培了他们的友好关系。”
“考虑得很周全。”
谢双瑶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如果她手下的高级吏目,个个都如同张坚信一样能干的话,那她可就真能省心多了。知识教虽然教区激增,势力扩大的速度比买活军还要更快,但这几年,各方面都给人以井井有条的感觉,反而比之前的组织度更高了一点。
这基本上是张坚信的功劳,就连谢双瑶自己都认为,张坚信的上位是不可避免的,虽然他是个清教徒,后来者,而且是男人、洋番,这些都算是比较不利的因素,但架不住一点,那就是他有能力啊,能让领导省心,这就比什么都强。
就算谢双瑶没有完全信任张坚信,和他也不存在什么私人关系,但只要他能办事这就足够了,私心人人都有,张坚信的私心,她可以通过逐渐增加的接触和情报局来获取信息,只要能力够强,私心不是太夸张,都能容忍。
私心是可以整顿的,能力却不是人人都有,这就是很多小人一时得志最根本的原因,从事管理工作这么多年,谢双瑶的感悟是越来越深刻了:和道德比起来,能力才是最稀缺的资源。
当然了,张坚信本人的志向,也没有任何值得忌讳的地方。这个大祭司显然非常熟练地掌握了‘思维双轨制’,在知识教内部的会议中,他多次强调经义的丰富、体系的完整、信仰的虔诚,对知识教的意义,好像他真的非常相信,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存在着量子真神似的,但在和谢双瑶的书信往来,以及组织部吏目的交谈中,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真正的志向:
张坚信想要让贫苦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更有尊严一些,这里的贫苦百姓,当然指的是他从小成长起来的家乡,那些和他血肉相连的乡亲。不过,他也对所有辛勤劳作的百姓持同情友好的态度。
在他的家乡,张坚信能找到的最志同道合的组织,就是清教教会,期间当然也存在政治倾轧和利益博弈,以及对信徒的残酷利用,但仍然有一部分的组织机能,和张坚信的志向是吻合的,于是张坚信便务实地加入清教,充分利用他和教会的共同点,并且很好地应付那些他并不感兴趣却也很擅长的工作内容。
而随着世界局势的发展,当张坚信来到华夏,发现他和买活军的共同点更多之后,他也就迅速地抛弃了清教,全心全意地加入买活军,并且在买活军中找到了最能发挥他的才干,且和他的志向最为吻合,他最好出头的职业路径——知识教祭司。
对于张坚信来说,谢双瑶提倡的道统,也不过是他通往理想的路径而已,如果有一天,更理想的路径出现了,张坚信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从这个角度来说,他除了自己的理想之外,压根就不忠于任何事物。而张坚信也不忌惮展示这一点,他虽然手段丰富,也很有城府,但在某一层面来说又非常的简单。
谢双瑶发现,这是很多超级人才共同的特点——和这些超级人才的交流往往是非常高效的,你想要的,我想要的都一样,那就合作,如果不一致,也不存在什么说服的空间,因为各自的意志几乎是不可改变的,如果没有合作的可能,那就是彼此的敌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迄今为止,她没有遇到完全不能合作的超级人才,大概是因为‘过上好日子’,这是所有超级人才共同的一个追求,越是能力超群的人,志向有时就越简单,那些需要拿捏、敲打,心思复杂的人,他们的成就往往是有限的,可能就是因为在多余的心理活动上花费精力的关系。
对于这种等级的人才,只要他们自己不动摇,谢双瑶是可以做到绝对信任的,即便来往不多,也可以放心地交付权力,快速提拔,只是这样的天才,数量极少,永远都不够用而已,有一个,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不过,她也不打算完全把莫祈平和马丽雅闲置冷待,还有那永远栽培不起来的本土祭司一派,依旧会示意郑地虎继续投入资源去培养,为她提供充足的后备选项。完全依靠天才,那就有点因人成事了,且不说张坚信动摇变质的可能,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他突然间失去工作能力呢?难道知识教就乱套了?
有天才在,组织以120的效率运转,少了天才也能维持80功率输出,这才是一个健康的机制。谢双瑶在心底琢磨着,该怎么把大祭司制度更改一下,把张坚信的地位拔高到诸位大祭司之上,可以在什么合适的时机推出这个改革……同时,她分出一部分心思听张坚信用自己的观点,再介绍一遍‘昆顺走廊’计划,并且咨询他的意见,“以你的观点,你认为,修建昆顺走廊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
“把北方华夏故土列入统治十年后。”
张坚信显然已经多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从管理能力来看,届时的准备依然没有完备,但综合来看,那可能是能拖延的最后时限了。”
“源源不绝的买地奢物,以及相邻地区都在飞速发展的事实,对于逐渐扫盲的昆顺辐射区百姓来说,是一个持续的刺激,随着知识教的扩张,当地百姓的组织度高涨,再加上安南混乱局势和战争的存在,南洋接壤界,可能会形成一股多民族跨语言的合力,以阶级而不是民族结合在一起的百姓,有强烈的共同欲望,希望能打通和买活军的商贸通道,充分加入到买地的繁华中来。”
“……这股合力,或许可以催生出一个完整的自治机构,借由昆顺走廊的修造,不断的进步,掌握昆顺地区的实际权力,至少能和现在的知识教分庭抗礼——前提是知识教没有深度参与进来的话。”
谢双瑶的眉毛扬了一下,“又一个叙州。”
“一个比叙州更复杂得多的叙州。”
巧合的是,叙州是五尺道的,联通了彩云道,这点微妙的联系,似乎也让张坚信的描述变得更可信、更生动了,这个面容亲和的褐肤男人,语气安详地描述着棘手复杂的远景,“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个组织试图完成独立修成昆顺走廊的伟业,这就犹如叙州帮独立主持疏浚了三峡,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把三峡沿岸的村寨都拉到了自己这边来。”
“一次独立的伟大工程建造,对一个新生的政权来说,意义非凡,它会在这样的大工程中飞快地成熟起来,真正成为一个完备的统一体。因此,官方必须在这股合力完全形成之前,抢着介入,不给它孕育的机会。北方统一后十年,这已经是最紧张的时间点了,前提还是安南没有出现意外事件,或者说,百姓对知识教的接受度不会出现预料之外的上升。以这个时间点来作为界限的话,事态存在失控的可能,那就需要花百倍的代价在事后进行修补,也有可能存在难以弥合的隐患。”
事后修补,那就意味着叙州事件可能再度重演,而且手段要比镇压叙州时更为残酷,这好像是一种惯例,在处理边番异族事态时,必须展示铁血手腕,以此来震慑宵小,当然,留下来的就是如张坚信所说的,‘难以弥合的隐患’,也就是长达千年的民族仇恨。了解谢双瑶的人都知道,这不是她的喜好,“我感觉你有点催促我的意思。”
“是有点儿,这件事的确宜早不宜迟。”张坚信半点不否认,一欠身甚至笑了起来。“当然,这有点难……”
“有点?只是有点?”
的确,不是有点,而是极难,这里的矛盾是几乎无法调和的,依旧是严重的人手不足。现在谢双瑶手里的人才,完全消化江南都有点不够,包括彩云道那边,为什么只能派出那些人?因为的确在计划中,这就不是工作重点。
她是打算把两湖道和川蜀消化之后,就要为占领北方,完成大一统做准备了。统一北方,这是上下一心,甚至外部势力都认为应该尽快从速的事情,从华夏大一统的思维惯性,北方籍贯吏目的乡情,以及谢双瑶作为山阳大妞的朴素感情来说,不可能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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