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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浪子回头（第1页）

符家鱼庄开业不久，秀禾给符家又添人进口生下了二丫头春桃，算是符家遭受劫难之后，难得的双喜临门。符兴财浪子回头开鱼庄，在河街留下了好口碑，一高兴，在他岳丈张鸿兴的扶持下，鱼庄还推出了一道特色名菜：汉江三鲜鱼汤。

做三鲜鱼汤很讲究，首要的是选好鱼，三鲜是汉江中的三种鱼——鲇鱼、鲫鱼、黄辣丁，主要生长在鲇鱼河口。采买回来的鱼都是活鱼，养在池塘里，每次客人选好鱼，当面过秤，客人认可后，才开始宰杀。清洗干净后进入厨房现做，鱼汤鲜美。其次，这鱼关键要有好的酸菜吊味，酸菜是紫阳当地的一种土陶坛子泡的，又叫酸净菜，素有“百菜坛”之称，说明坛子里面菜品丰富，是紫阳菜的主要配料。这符家鱼庄就是因为有自己特有的酸净菜，才能做出不一样的酸菜鱼汤。符家酸净菜也很出名，酸萝卜、酸黄瓜、酸辣子、酸芹菜、酸蒜薹，一出坛子，满室生香，飘逸到河街上，过路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多吸几口酸香解馋。别看这酸净菜模样一般，讲究的是成色和酸香。萝卜是本地的小萝卜，一旦被酸水浸泡，鲜红的萝卜就成了粉红的色彩；蒜薹的翠绿就成了浅黄色；唯有红色的辣椒依然鲜红亮眼。酸净菜的陶坛必是陶制带沿口的，沿口与坛口齐平，可装水。准备泡酸净菜的过程，叫“启坛子”。把选好的坛子用清水洗净晾干，再用白酒在坛内荡一遍杀菌，将已经洗净晾干的红辣椒、萝ト、大蒜、白菜、花椒、茴香放入坛内，然后倒入山泉水，让水将蔬菜和香料淹没，后放入适量食盐、白酒和老坛子里的老汤母水。将坛子沿口装满净水，盖上坛盖，于阴处置放。半月左右，取坛内酸菜和酸水品尝，香气外溢，无异味，紫阳坛子酸净菜就算制作成功。

符家用的土陶酸菜坛子里就有岳丈家里传承百年下来的老酸水，是地道的百菜坛，淹泡的酸净菜香气四溢。这酸水是百菜积淀下的精华，是做菜的调味品，类似于厨师用的高汤。

符家的酸菜鱼汤，先是将准备好的鱼下锅过油，微火七分熟，捞起备用；然后，挑选从陶坛里取出的酸萝卜、酸辣椒、酸蒜头、酸芹菜、酸蒜薹，切成细粒，加上老坛子里的酸水，熬成汤汁；最后将七分熟的整条鱼放入酸汤汁里面调味，十分熟之后，起锅装盆，根据口味，再撒上葱花、香菜、蒜泥上桌。这样的鱼汤，肉味细嫩，汤鲜可口，健脾开胃。

汉江三鲜鱼汤让符家鱼庄的吃客纷至沓来，生意兴隆的局面让符兴财的心里感到了一种满足。一日，夜色刚刚贴近房檐，兴财便进堂屋点亮香案上的蜡烛，对着爹的灵牌跪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秀禾，抱着半岁的春桃，也跪下磕头。三个头磕罢，兴财抬起脸喃喃说道：“爹，您一直挂虑着要儿子改过自新，重振家业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只要坚持下去，我就能赚钱攒钱，把卖出去的磨坊再买回来，把春花再赎回来！爹，你放心吧！”

“苦了你了，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在兴财耳旁响起，父亲符家顺的身影渐渐在香案上浮现，他依旧宽容地俯视端详着儿子，只是身上仿佛还披着从深潭浮起来时那身湿透的长衫。

兴财起身扭头看时，才发现秀禾还跪在身后默默流泪。“咋了？”兴财问。

“我……在想……春花……”秀禾抽噎着说。

兴财像是突然被人抽走腿上的筋骨，他摇晃了一下便也倏然蹲到了地上。春花！这些天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女儿，每当脑子里稍一闪春花的身影，他便急忙摇头把她晃走，他知道他一旦想开了女儿就很难做成其他事情。他把她的影像死死关在脑海一角的洞里，但现在妻子用这句话把那洞门轰然打开了，他看见春花哭喊着从那洞里奔出来：“爹——为啥不要我了？爹——我不吃煮鸡蛋，为你攒钱。爹——我长大了要像娘那样做鱼。

爹——你想我吗……”泪水从兴财的眼窝涌出，他捂上眼睛，久久地无声蹲在那里……

每天清早，符兴财要到码头去接渔夫送来的新鲜鲇鱼或者鲫鱼，同时顺便在河街上买一些葱、蒜、生姜等佐料，这是鱼庄每天必做的准备，这天，送鱼的还没到，符兴财把竹篮、木桶放在码头石阶上等，便蹲下身子掏出旱烟袋装烟。

“走快点！”符兴财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男人的催促，他扭头看时，见是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女孩沿着码头台阶向上攀爬，两人都用背篓背着米袋，背负的重量都不轻，都弯着腰挪步，女孩背的重量显然超过了她体力所能承受的限度，攀爬得十分吃力，于是男人便回头催：“莫再磨蹭，走快点！”

这当爹的也真是，让女娃子背这么多，压伤了咋办？符兴财边吸烟边在心里说。那父女俩渐渐走近，符兴财听到了一轻一重的喘息，他有些不忍心，刚预备扭脸不看时，却听到那头发披散遮住了小脸的女娃带了哭音喊：“伯，我背不动了，我想歇歇。”

这声音令符兴财的心脏骤然停跳。天哪，是春花？！女儿那细弱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他像被针刺了一样从地上跳起。

“咬咬牙走吧，误了时间，会耽误早上的买卖。”那男人还在催着的时候，符兴财已经几步奔到了女娃身边。现在看清了女儿那纤弱的身子，他猛伸手从女儿背上取下那沉重的背篓。猛然被摘走重负的春花有些吃惊，以致她抬起满是汗水的小脸的瞬间，并没有认出面前站的人是谁，她只是瞪着乌亮的双眼看。

“你这人真是，我们急等着背米回去开门呢——”

“爹——”春花凄楚的喊声将那男人的话音打断，她认出了符兴财，她不顾一切地向爹的怀里扑去。

“春花……”符兴财紧紧把女儿那淌着汗水腾着热气的小身子搂到怀里，心疼得泪水盈满眼眶。赖家米行那位姓赖的掌柜，这时才明白碰见了谁，急忙放下背篓，尴尬道：“哦，是符掌柜。”符兴财瞪了眼叫：“她这样小，你竟能忍心？”

“嗨，嗨，米行没人手，东家安排每天清早让我带她来码头背米，你说……嗨……”姓赖的掌柜是赖振木的堂弟，只好红了脸羞愧地解释。

“老咕噜子咋不让赖四也来背米？”符兴财愤怒地质问道。赖四是赖振木婆娘给他留下的唯一香火，大名叫赖延宗，按出生顺序取名四儿。老大因早产没养活，老二老三都是女娃，养到一岁左右也相继得病夭折，婆娘就开始担惊受怕，一年后又怀上了老四，一年的精神负担，逼得婆娘生下老四没满月就得了疯症，半夜溜达到码头不小心滑落汉江溺水丢了性命。

四儿小时候因出天花而落下了一脸麻子，接着满头生了不少秃疮，先是毛根部皮肤发红，继而生出一个个小脓疱，干后变成黄痂。黄痂难以治疗，一头的黑发也掉得稀稀拉拉，实在难看，就干脆剃光了，后来虽治好了秃疮，可头上就再也长不出几缕头发来。因为残留的白色疤痕，背后人也戏谑称他“赖癞子”，听起来有点损人，于是大家改口叫他“赖四”。日子久了，赖延宗的大名全让赖四替代了，没有多少人知晓他这赖延宗的大名了。

“公子毕竟是少东家，我……咋好……”赖掌柜语无伦次地解释。

以符兴财此刻心中的那股怒气，他真想立刻就拉了女儿回家的。但他明白，他不能那样做，当初已同赖家签过契约，使过人家的银子，春花已同赖四成过娃娃婚，已是赖家的儿媳了。如今拉她回家，于理于俗都站不住脚，会受人责骂的。噢，春花，爹让你受苦了，是爹不好，是爹不好啊！

“春花，饿吗？爹给你买甜浆子喝。”甜浆子是豆浆和细苞谷米熬煮的稀粥，汁甜耐饿。符兴财牵着女儿向旁边的一个甜浆摊子走去。到了摊旁，符兴财从口袋里摸了零钱递过，端起一碗便用汤勺舀了要喂女儿，可满脸泪水仍在抽噎的春花不喝，只呜咽着问：“爹，你为啥不要我了？是嫌我在家不勤快吗？是怕我不会做饭洗菜吗？是看我花钱多——”

“不，不是……春花，你喝点吧！”符兴财摇着头打断她，泪水也同时被摇了出来。

“爹，那让我回鱼庄吧，我也会做鱼了……”春花摇着爹的手哭着恳求。

“春花，你已经是赖家的儿媳……”

“爹，那你为啥要送我当赖家的儿媳？为啥？他们说你是为了银子，是不是？”

符兴财的心一痛，泪就大串大串地涌了出来，他无法向女儿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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