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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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2页）

说：“请吧，哥。”

这一套连贯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提神。从打开瓶盖到冲洗杯子，再到倒满酒几乎是一气呵成的，每一个环节都展示了极强的专业性。王村成不成也是个干过工程的，由于工作需要，这些年他泡过不少饭局和酒场，但这样的身手却不多见。看来啊，眼前这个碎媳妇一直被他低估了，她并不像山沟里土得掉渣的女人，至少她会喝酒。

从震惊到刮目相看，王村的情绪也像过山车一样，他看着乔英子，感觉这一刻的她比在长途客车上邂逅时还要陌生。

其实乔英子还是那个乔英子，就像星星还是那个星星。特别是那份夹带在神情中的忧郁始终都没有藏好。她垂着头，红着脸怯懦地说：“看我干啥？我又不是啤酒，能喝？”

面对这种意外，王村的脑袋有点发蒙。他在社会上混到这不惑之年，自然知道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但是突然间在乔英子身上流露出来的东西仍让他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满嘴直打嘟噜：“这……你……”

乔英子笑了笑，得意地用一只手指着桌面上的酒杯问王村：“怎么样，够牛吧？”

王村一时间很难从震惊中走出来，仍睁着双眼不说话。乔英子抬起头，瞟了他一眼，觉得应该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她眨眨眼睛，又清了两下嗓子，对王村说：“其实，我还做过三年的餐厅服务员呢，而且是在北京！在首都，那可是全国最大的城市。”

她的话像广告，特别是说到“北京”二字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可见，她在北京的那点经历或许是她的人生中唯一可以炫耀的经历了。

王村还是没找到恰当的语言来表述这一刻复杂的心情。他没吱声便顺手端起杯子，这是他在极度无语时的一贯做法。他说：“来，英子，为了今日的相逢，咱们干一杯！”

乔英子没犹豫，也没推辞，她爽快地端起酒杯说：“来，为相逢干杯！”

王村仰起头，想在一饮而尽之后提醒乔英子慢点喝，别呛着，但人家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准备开口时，人家早已放下了杯子，而且杯中滴酒未剩。

王村又被惊呆了。自从下了长途班车，这个叫乔英子的小女人给他带来的惊奇实在太多了。像一套组合拳，每一次都重重地锤在他的胸口上，就像现在，她大口的喝酒，又一次将王村震撼，他吭哧了半天，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乔英子又麻利地斟满了两杯，举起酒杯说：“大哥，小妹我借花献佛，以这杯酒略表心意，感谢你一路上的陪伴和照顾，你是个好人，为好人，我先干为敬。”

在喝完了第二杯酒的时候汤盆上来了，十几盘菜众星捧月般围着汤盆摆开，令二人食欲大振。吃饭时，王村想再喝点，乔英子还是执意要为他斟酒。到这时，王村还是认为，她应该是个不会喝酒的女人。同时，也为自己先前的误判找到了说辞。一个餐厅服务员，拥有那套本领并不奇怪，也理所当然，说不定是做过岗前培训的。会开酒，会斟酒，会洗杯子，但不一定就会喝酒，就像会说书不一定会写书一样。还有一点对乔英子来说极其重要，今天是他们夫妻重逢的日子，总不能让她带着满嘴酒气去见老公吧？

王村吃着菜，喝着啤酒，想着心事，而乔英子却边吃菜边端详王村，并在心底里一再感慨：老天到底还是眷顾男人啊，都四十出头了，还像个毛头小子，真是不公平。她这么想，其实是完全接纳了王村的打工者身份，其实说白了，接纳他也等于接纳自己。平心而论，如果王村不是一个打工者，那么她与他便不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也只能是仅此而已。

一个被生活召唤又被生活击伤过的女人，这种不自信是治不好的顽疾。说实话，从初中毕业那会开始，乔英子就想挑战命运，于是她选择了读书，以自学来充实自己，好让自己在生活中坚强起来，阳光起来，或者有朝一日能破茧成蝶。自那以后，她阅读成瘾，啃食了大量的中外名著，从书中，她不单认识了大千世界，还领略了人情冷暖，但是最终，她的命运并没有丝毫改变。她的双脚仍牢牢地吸附在大山深处，大山的崖壁上依然晃动着她跳不

出的影子。她认输了，既然生在山窝里，那便依靠大山，山窝里虽穷，却犹如母亲的怀抱，既有乳汁又有温暖，只要依偎着大山，终归是饿不死冻不死的。带着这样的心态，她很快嫁人了。一年，二年，三年……

“来！咱干了这杯！”

王村的话，将乔英子从回忆中拉回到饭桌上，同时也将他们的聚餐画上了句号。

饭后，时间还早，接乔英子的男人还没来。一旦两人就此告别，她还得独自等。因此，王村觉得，他这个跟班仍有必要继续当下去，于是他又带乔英子逛了旁边的商城。到目前为止，他依然认为乔英子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人，将其撂在这地方，弄丢身上的钱恐怕都算小事，搞不好转迷糊连自己也给转丢了。他觉得还需寸步不离地跟下去。

商城里人流穿梭，琳琅满目的商品、款式多样的服装，确实让乔英子眼花缭乱，但是有一点王村想错了，也低估了乔英子，她现在所面临的，大致也就是烦恼与孤单，还有贫穷，至于在大城市出没，她始终都不会怯场。她是去过大都市大商场的人，而这家商城与之前的比，顶多算是个犄角旮旯，王村纯粹是杞人忧天了。

本来想大大方方地买件礼物送给乔英子，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妥，毕竟是萍水相逢。

囊中羞涩的乔英子此刻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她只看不买，就这么干转悠，慢慢地连自己也觉得难为情，还得时不时虚伪地说：“这里的东西太一般了，没一件让人喜欢的。”

有时在女店员的死缠之下，她也无奈地试穿一两件。当那些衣服穿在乔英子身上时，也不是生意人刻意奉承，就连王村也不得不一次次对她刮目相看，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件件衣服穿在乔英子身上，简直就像是私人定制的，咋看咋顺眼。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乔英子也不例外。先前她还憋红了脸，一直推辞，

毕竟兜里干净，人自然就少了几分底气。但后来她面对彩虹般艳丽的衣服时，她越来越经不住诱惑。她一路穿上脱下，乐此不疲，心想，这样也好，既开心又打发了时间。

她不嫌麻烦，但王村受不了，在承受力达到极限的那一刻，他后悔了，去哪里不能耗时间呀？非带她逛商城，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乔英子仍在做自己认为开心的事，她一家接一家地光顾，一个店面接一个店面地消遣，几乎把专售女装的楼层都造了个遍。来到顶西头拐角处，有一家卖夹克衫的，她站在门口往里瞅了瞅，犹豫不前。店铺门口往里一米处坐着个胖女人，正嘎嘣嘎嘣地嗑着瓜子，她瞥了乔英子一眼，满脸的不屑。她没有招呼乔英子，是王村嘴欠地说：“别探头探脑了，想看就进去看，反正看看也不要钱。”

不用问，她还是故伎重演，脱了穿，穿了脱，继续折腾。这时候就听女老板屁股底下的折叠椅“吱”地响了一声，好像是在她抬起屁股的瞬间松了口气。女老板笑了笑，一闪身挡在乔英子面前说：“别脱，千万别脱，脱下来就太遗憾了。我的天哪！我可不是非得卖你这件衣服挣几个小钱，只是这衣服与你也太匹配啦。”

乔英子顺口呛一句：“是钱与你太匹配了吧？呵呵……”说完，还带出一串笑来。

女老板急了，辩驳说：“姑娘，天地良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做生意，其实也喜欢讲个缘字的。你看，这人找衣服，衣服也找人嘛。现在找着了，真的找着了，你给个价，高低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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